在肥胖的心理醫生咄咄不休的時候，凌夜走神得厲害，就像上數學課一樣。

    他知道叔叔就站在門口抽煙，凌夜可以看到從他煙頭冒上去的煙霧。

    然后，他就哭了，直接站起來，逃走了。

    明明，他mama死的時候，他都不曾這樣。

    從此以后，叔叔不會再跟他一起吃晚飯，每天很晚很晚才回來；

    從此以后，他的身上開始出現各色各樣的香水味；

    從此以后，他們每天說的話，不超過兩句。

    一定是那個心理醫生，讓他遠離自己的吧。

    凌夜又不是笨蛋，他當然知道。

    不久，鄭杰就接到了國家隊的邀請函。

    不過那天半夜，當他回到家的時候，就看見了這樣的場景：

    瘦小的凌夜坐在黑暗的沙發上，抱著自己的雙腿呆呆地看著自己。

    暗淡的月光從窗外流瀉進來，將他的臉染得特別蒼白。很明顯，他哭過。

    “怎么不去床上睡覺？”

    凌夜沉默了好一會兒，卻突然嘶啞著嗓子說：“你是不是要走了？”

    鄭杰馬上就反應過來他在說什么了：“嗯，我要去國家隊執教?！?/br>
    凌夜一聽，突然就笑了，笑得特別天真：“所以，你要把我留在這里了對不對？啊，不對，你是要讓我回以前的家吧？或者直接住軍區游校？”

    他明明在笑。

    可是那小小的臉上，卻全部都是淚水。

    鄭杰在黑暗中，安靜地看著他。

    捏緊拳頭，控制住自己無數次想要去擁抱他的念頭，才說：“軍區游校挺好的，教學方法不錯……”

    他還沒有說完，凌夜就打斷了他：“我不要留在這里！我要跟你走！”

    鄭杰皺眉，深呼吸了好幾次，才說：“我也可以帶你去，不過……”

    凌夜連忙問：“不過什么？！”

    “國家隊的訓練非常痛苦，那里可不是小孩子可以隨便呆的地方?！?/br>
    “我已經游了這么多年的泳了，我也拿了這么多金牌，每天都在訓練，我不怕！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是么?！编嵔艿瓝P眉，然后道，“到了國家隊，我就是你的教練，你是我的弟子。我必須用最嚴格的方式訓練你，因為這樣，你才可能成功。另外，放棄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吧，我們之間，除了教練和弟子，不可能有再多的聯系。如果你明白這點，我就帶你去?！?/br>
    那是鄭杰最后一次以叔叔的身份跟他說話。

    凌夜經歷了14年來第一次，完全無夢的夜晚。

    濡濕枕頭的淚水，之后很多年，他都沒有再流過。

    4

    之后，就像凌夜說的那樣，他的確一點都不怕。

    他算得上是國家隊最小的孩子了，最初被很多人排擠，每天幾乎都在泳池、訓練場、食堂和寢室度過，除了聽教練說話，點菜的時候說幾句話，他幾乎都不開口說話。

    善良的食堂大媽常跟小伙子們說：“我覺得你們應該關心一下那個孩子啊，感覺他每天都特別沒精神，而且像他那種游法，再好的運動員也會報廢的！”

    而其他人一聽就放聲大笑：“他？！哈哈，他就知道裝逼！大媽哦，你看不出來嗎？他是內部人員！鄭教練過來的時候，就一起帶過來了，連測試都沒有經歷過！嘖嘖，這也太特殊對待了！”

    “而且每一次一靠近他就覺得好惡心啊……這小孩太陰沉了，簡直跟誰都有仇一樣，我們又沒有欠他什么！”

    “是啊，其實鄭教練也看不起他吧……你看，平時都不理他的，哈哈?！?/br>
    “是啊，真可憐啊……”

    凌夜就這樣，默默地在國家隊呆了兩年。

    這兩年里，他連替補隊員的機會都沒有，身上還經常到處都是傷，有時候是被其他老隊員打的，有時候是被教練打的。受傷早受慣了，他也不在乎。

    他只是模仿著鄭杰游泳的樣子，日復一日地，毫無間歇地訓練；他只是依舊毫無人性的，完全剝奪自己所有的娛樂時間，將其用在游泳上；他只是每次，在每次被鄭杰無視，被旁人欺侮，痛苦到幾乎要窒息的時候，就躲進艷藍色的池水中，緩緩地，慢慢地，舔舐著自己的傷口。他依舊在時間的某個罅隙里，期待著自己還有更多機會，可以得到夢境里的幸福。

    而所謂的“猶如夢境的幸?！?，也就是鄭杰，偶爾對他的溫柔吧。

    當然，這也就是唯一的，讓他堅持下去的理由。

    剛滿15歲的時候，有人找了一大群人來教訓凌夜，因為頭一天他們將凌夜的飯潑在地上，讓他舔，結果被凌夜潑了一身湯。結果還沒有開始打人呢，鄭杰就來了。之后那個人被開除了；

    每次凌夜打破老記錄，從水中鉆出來，就會看見鄭杰眼中一閃而過的驚喜；

    有時候凌夜實在是沒有胃口，鄭杰竟然會直接將他的飯盒拿去讓食堂大媽添得滿滿的，然后逼著凌夜吃……結果那段時間，凌夜的確長壯了一點點；

    他每次教凌夜新動作的時候，雖然面無表情，凌夜一旦說錯了，他絕對會罵他甚至懲罰他，但是，凌夜的確學得就要比一般人快多了；

    有時候凌夜還是會夢見很多很多長得像爸爸mama的血人猙獰地跟著自己跑，拿著菜刀不斷砍向自己，還不斷怒吼：“就是因為你詛咒mama，mama才被你爸爸殺了！”“你這個賤人！你明明應該恨他的！可是你還下賤地對他發情！”“你還是跟著我們一起死吧！你對于他來說根本就是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