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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告訴她,我也許將會入閣的消息,她會怎么說? 她會希望我接受嗎? 還是會用她云淡風輕、實則一針見血的方式,笑笑把問題丟還給他:你自己判斷,這個位子你能坐多久啰…… 端起馬克杯,灌下一口只剩微溫的咖啡。 他的眉心還有昨晚的宿醉在隱隱作痛。 雖然還沒有告訴 Angela 這個消息,但前一晚在副主席嫁女的婚筵上,喜不自勝的他已在心里暗暗為自己慶祝過了,一沒注意便喝多了幾杯,最后是被人推上計程車的。記得回家的一路上都是閃爍流離的街景燈影,他一直都把頭靠在窗上,像孩子在觀賞圣誕節的百貨公司櫥窗般,直到一?一大樓從他視線中消失。 中途他解開了領帶,心情仍然處于飄飄然。雖然老家與自己的選區都在中部,臺北這座城市卻才是他真正的家,那個十六歲跑上臺北考高中的孩子,如今終于是不折不扣的臺北人了。他在這座城市里成家立業,購屋生女,二十多年來的兩地奔波,他只記得自己日日夜夜都為著未來在打拼cao煩,生怕一個松懈,就會讓他已擁有的這一切如漲潮淹沒了沙灘上堆起的碉堡,到了午夜夢里驚醒,發現全是幻影。然而,如果這次入閣的消息成真,應該就是為他過去這二十年的努力畫下了一個保證,沒有人再能否定他的成就,而那些憂心忡忡也應該暫時不再困擾著他了吧? 但是自己究竟在憂心什么呢? 當憂煩成為一種習慣,往往就記不得這種習慣是怎么開始的。 酒意稍退,慣性的多思多慮立刻又蠢蠢欲動起來。他開始想象著會不會這只是明升暗降,又是派系斗爭中的一步抽車棋法,逼他讓出了他經營二十年的地方勢力?即將發布的這個位子,會不會是他政治生涯的最后一站?如果不是,那他接下來又該如何步步為營?似乎以內閣為跳板,接下來挑戰臺北市長也并非不可能…… 一首耳熟的情歌就在這時候打斷了他的漫天遐想。 計程車司機不知道何時轉換了收音機頻道,原來的古典樂變成了國語流行歌。我不愿看見你獨自離去的身影,怕我會忍不住牽你手將你帶走……我不愿看到你依依不舍的表情,怕我又會忍不住再停留怕你難過……他記得這首歌。這首歌當紅的時候,他的人生似乎也起了某些變化。 是哪一年呢?發生了什么事呢?為什么那男子的歌聲讓他突然有種寂寞的感覺? 不是某段被塵封的記憶因此被打開,反而更像是有一些記憶始終如海上漂流的碎骸,總在他伸手無法觸及的地方。 他對著車窗玻璃呵出了一口氣,伸出手指頭,想要在那結霧的窗玻璃上畫一個什么字,腦子卻像突然當機后的熒幕,他呆望著自己無法移動的指尖。 這座城市,給了他許多,當然也包括初戀與心痛。 能得到的,總是因為用了什么去交換。 只能清點自己得到的。追問到底失去了什么,那不是他的人生態度。 Angela 放下報紙,嘩啦一聲折起了手中的版面,從餐桌的那一頭推向了他。 “這些人,你覺得到底該不該讓他們結婚?” 原來剛剛她那么專心在讀的是這條新聞,同性戀婚姻合法化。姚瑞峰拿起馬克杯,發現咖啡已經被他喝光了。他拿著杯子起身,走到 Angela 身后的飲水器給自己裝了一杯溫水。 “真沒想到,安德森古柏②真的就出柜了——” Angela 背對著他,看不見在談論這位公開自己是同性戀的 首席主播時,臉上是什么表情:“很勇敢吧?” “因為他今天已經是安德森古柏了??!” 說完他頓了一下,“如果他十年前就出柜,今天就坐不上這個位子了?!?/br> Angela 轉過頭,語氣中仿佛帶了一點責備:“也許新聞工作就是他最熱愛的,他從來也沒有在乎過,是不是真的要當上 的首席主播?” 他煞有介事地連連點頭,然后擺出一副調侃的笑臉:“喔,我忘了你也是學新聞出身的。怎么?安德森這個熟女殺手讓你也煞到了嗎?” 趕快讓這個話題跳過去吧!他在心里自己嘀咕著。 “叫我師奶還差不多。不過安德森真的還蠻有魅力的,我承認?!?/br> “現在他出柜了,很失望嗎?” 二十年來他沒有背叛過她,一次都沒有,他知道自己沒有心虛的理由。 “其實不會耶——”妻子裝出一副少女情竇初開的口吻,“你以為師奶們在迷那些韓劇偶像男星是在干什么?就是一種好像戀愛的感覺嘛,又不會真的想跟偶像真的發生什么rou體關系——” “那我要說,你比起喜歡韓國男星的那些師奶們品味好太多了。好吧,我準許你繼續偷偷暗戀安德森古柏!” “說真的,難道男性觀眾不會覺得安德森古柏也很迷人嗎?你們看他到底是什么感覺?光靠女性觀眾,他怎么會有那么高的人氣?” “還虧你自己也當過主播,怎么這么物化男性?” 她怎么突然對這個話題這么感興趣? 要怎么樣才能趕快把這個話題結束? 他想念起以前,這種新聞不會大剌剌登上報紙版面的時代。 “我們自己關起門聊天,又不是政見發表,你也太嚴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