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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中南部的孩子都來擠北部的高中聯考,姚也是那種早早北上求學的外宿生??上攵?,家鄉父老多開心他考上了北部的明星高中。那表情也許不是裝出來的??匆姏]開燈的教室里的那家伙,不用猜也知他欠了多篇作文。 學期就快結束了,那人正在拼了命補作業。過了這學期,高二開學大家就要重新分組分班。我選了社會組,當教員的父親并沒有反對,覺得將來若能考上個什么特考擔任公職也是不錯。重理工的年代,社會組同學鐵定是不會留在原班級了。站在教室外,想到過去這一年,好像也沒有特別的回憶。 若真要說,可能就是姓姚的這個留級生吧?出于同儕的關心,我常會注意姚的成績究竟有沒有起色,奇怪他每天都在忙什么,怎么作業永遠缺交被罰? 因為他的漫不經心,因為他兩天不刮就要被教官警告的胡渣,因為他那張塞滿了球鞋運動褲漫畫作業簿參考書的課桌椅,都讓我無法忽視姚的存在。 姚慣把東西留在學校不帶回家,外地生沒有自己的家。一個學期下來,他的雜物持續膨脹,多了雨傘泳褲汗衫籃球與工藝課的木工作業,頗為可觀。有的塞在課桌椅的抽屜里,有的藏在座位底下,或掛在椅背上,猛一看像是有某個流浪漢,趁放學后教室無人偷偷溜進來筑起了克難的巢。 發現有人走到身邊,姚沒停筆,匆忙看了我一眼?!翱?,我完蛋了,今天補不出來我國文要被當了!” 那家伙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好心情,讓我吃了一驚。 “你怎么還沒回家?” “剛剛社團練完?!?/br> 那家伙停下筆?!白屛铱茨愕募??!彼f。 沒想到接過吉他姚就行云流水撥彈起來了,金克洛契《瓶中歲月》①的前奏。只彈了前奏,唱的部分要出現的時候他就停了,把吉他還回我手上。 “我破鑼嗓子?!蹦侨说?。 兩人接下來并不交談。我也沒打算走,對方也不介意有人一直在旁邊看他鬼畫符。校園變得好安靜,剛剛姚彈過的那段旋律仿佛一直還飄在空氣中。突然覺得這景象有趣,我想象著自己也是離家的學生,和姚是室友,我們常常晚上就像現在這樣,窩在我們共同租來的小房間里。 室友,多么新鮮的名詞。不是同學,不是兄弟,就是室友。在家里排行老大的我,底下兩個弟妹,一個國中,另一個才國小?;氐郊依飳Φ苊米畛3隹诘囊痪湓捑褪牵骸俺鋈ダ?!不要隨便進我房間!”但是那一天的黃昏,和姚這樣自然地獨處在教室的角落,一個假裝的房間,我第一次發現到,男生在一塊兒不一定就得成群結伙吃冰打球。 “你唱歌給我聽?!?/br> “為什么?” “因為我覺得你唱歌應該很好聽?!?/br> “為什么?” “因為你說話的聲音很好聽??!” 那家伙并不抬頭,翻起作文簿算算到底寫了幾頁,又再繼續振筆疾書。 “怎么樣叫說話聲音很好聽?” “嗯……就是,睡覺前聽的話會很舒服的那種?!?/br> “喔,你意思是說,像李季準那種午夜電臺的播音員嗎?” 也不懂這句話哪里好笑,竟惹得那家伙先是撲哧一聲,接著一發不可收拾:“哈哈哈——對對,哈哈哈,就像那樣?!?/br> 平常只見姚愛擺一張酷臉,要不歪著嘴角笑得頂邪門。原來那人大笑起來是這樣的。他這樣開朗的笑容很好看,我也跟著笑了。 ★ 姚的長相稱不上帥,至少在當年還剃著平頭,土氣未脫的時期,他不會是讓人一眼留下深刻印象的那型。五官比例中鼻子有點嫌大,一臉青春痘被擠得紅瘡瘡的,那口整齊的白牙齒恐怕是他最大的加分。但是他的笑聲讓人覺得很溫暖,平日吊兒郎當的留級生其實一點也不頑劣。眼前的姚幾乎可以說是一種迷人的組合了,一個還帶著童心的,十八歲的,男人。 只有兩人獨處的當下,那家伙仿佛變了一個人。果真就為他唱完了那首《瓶中歲月》。姚要我再唱一首,說是這樣寫作業才不無聊。但是這回姚沒有安靜地聽歌,我一面唱,姚一面插話跟我聊起天。 “ㄟ②我跟你說,我前幾天遇到一件很奇怪的事?!?/br> 姚的語氣平淡低緩,頓挫中和吉他的弦音巧妙呼應著,有一種奇特的溫柔。我等對方繼續開口。 “晚上差不多快十二點了——???我也忘了我那天在干嗎。對啦跟以前的同學打彈子③。反正我常常在街上晃到很晚。這個不重要??焓c了。我在火車站那邊,等了半天公車也沒來,大概已經收班了,我就想用走的吧也還好。然后有一輛車就停到我身邊。我覺得我在等公車的時候那輛車好像就在附近了。車子停下來,一個大概三十多歲的男的搖下車窗問我需不需要搭便車。那個人西裝筆挺,還蠻帥的,我想說也好啊,男生搭便車也沒什么好擔心的,對不對?上車就閑聊啊,我也沒注意他好像在繞遠路。我跟他說我住外面的學生套房,他就問我一個月多少錢,然后跟我說很貴,他家空房間很多,可以租給我,打八折。平常他經常出差不在家,所以等于我一個人住四十坪④,他也希望有人看家比較安心。我想就去看看吧,搞不好還真給我碰上這種好運——” 和弦早已不成調了。是姚這樣鄉下出來的男生不懂得防人?還是像我這樣的臺北小孩太過警覺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