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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顆心之間相隔的一堵墻如果已夠難翻越,男人間身體的那道感應線只會更嚴峻。事后回想,那晚對湯哥來說一定很難堪,但老七既不能為此向湯哥道歉,說對不起只怕會更傷人,也無法把之前當成彩排,可以要求重來一次。好在湯哥沒有老羞成怒或繼續伺機而動,老七以為,彼此都坦誠了,至少還能繼續做朋友。 兩人的感情生活在那之后,仿佛都同時停擺了,連湯哥也不再像過去花蝴蝶似的。各自孤身的落寞看在對方眼里,竟讓彼此關系出現了更多的矜持。 與其如此,倒不如各自尋得新歡,就算見色忘友,都還是會為彼此高興。繼續相依為命的兩人,越是為對方的無伴擔心,越得要提醒自己,不要踩過了紅線。 這么多年,便在這樣的無奈與克制中過去了,雖然早都可以把那一夜當成了笑話來說,但是老七隱隱感覺得到,有些事再也不相同了。 綜藝節目開始沒落,餐廳秀一家家收攤,舞群解散,他看著湯哥的歌星夢碎,錢被人騙,他們匆匆就這樣老了十幾歲。不顧老七的反對,湯哥仍執意辭了固定薪水的一份工作,轉往了模仿秀,從廟會市場一步步唱起。 老七心有不忍,但是他自己的日子老實說也好過不到哪里去,情傷始終不愈,“美樂地”成了他的閉關之地。湯哥那個人,與自己像是反差極大的正負片,所以老七始終也搞不懂,為什么都中年了還要這么沖刺冒險。一直到湯哥生病前,老七都還以為,那是他想要的人生。卻沒想到過,那或許也是湯哥無法面對此身孤老以終的另一種逃避。 年年店里慶生依舊,但湯哥的生日,他向來都只是送上一個現金的紅包。為什么他就做不到像老三當年照顧自己那樣,也對湯哥多一些支持跟關心?難道真的就只因為,他們始終成不了單純的朋友? * 對面超商的工讀生已把新貨都上架完畢。電動門叮叮咚咚發出一陣樂聲,把老七從沉思中喚回了現實。 工讀生走到店門外透氣,掏出了一包煙來??吹秸驹陂T后的老七,他面無表情地點了個頭。 (剛才夢里面他是什么造型打扮?怎么才夢過就形容不出了?) 老七感到一陣胸悶,連做了幾個伸展,并用力吸進了幾口像是凍成冰渣的空氣。 (他是擔心我連他第一個忌日都會忘了,所以要來提醒一聲嗎?) 每想到湯哥,總是埋怨、不舍、怨懟、歉疚、窩心、憂傷一堆情緒。像接滿了電線的插座,一不小心怕就要短路走火。老七本是不信托夢這一套的人,卻在這晚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惴惴不安。這家伙,如果再跑來他的夢里,得怎么安慰才好?不如就告訴他:走吧,沒啥舍不得的。如果現在不死,等大家都老得病歪歪的時候,誰還能顧得了誰呢——? “還沒打烊嗎大哥?” 對面的工讀生熄了煙頭,和他對望了幾秒鐘,好像很不得已地終于開口說了話。 “再收一收就要走了……你呢?還沒下班?” “快了?!?/br> 工讀生要進店前突然又想到什么,轉頭問道:“大哥需要訂年菜嗎?七五折到今天為止喔!” (可不是嗎?下個月就要過年了……) 老七笑說,好好,也許等會兒過去看看。但不知為何,好像被人說中了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似的,他感覺心口比剛才又更緊悶了些。 * 超商當大夜班剛開始的第二個月,阿龍就遇見了在附近酒廊上班的小閔。 深更半夜她來店里挑了幾袋零食,頭一逕垂得低低,結賬時他并未對她特別注意。如果不是臨走前那女人對著自動門當鏡,襯著街巷霓虹夜色整起頭發,他不會又多瞧了兩眼,發現她竟然有些面熟。 隔了一周才又看見她來店里,這回是下班散場時分。初夏天亮得早,蒙藍晨光像霧,尚未熄去的路燈與他惺忪的眼,都在瞪著對街 MELODY 那個小小燈箱店招,然后終于看見它啪地黯了去。門開了,從店里走出最后幾位跌跌撞撞的客人,看在阿龍眼里不自覺皺了皺眉。 這條巷子里的酒吧都是在做什么樣的生意,看了一個多月大概都有數了。日式酒廊有小姐坐臺,男人登門買醉,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個他懂。但是對面這店里有啥機關,他猜不出來。 沒有少爺,沒有酒促公關,除了老板。以前就只有一個偶爾會來幫忙的,留到最后關店的總是這兩人。來幫忙的那位常來超商買煙,話也比較多,后來竟然還會見到他不時穿著秀場式的亮片小禮服出現,差點沒把阿龍嚇壞,更覺得對街那門后的世界詭異。 那屋子里進出的男人們,到底都是幾歲年紀不容易猜,因為都穿得時髦。更教人困惑的是,前一秒散會前還在路邊跟同伴們涎臉嬉笑的,下一秒轉身各自上路后,有些人的臉上表情卻立刻老了十歲,沒了笑容不說,甚至還帶著失意的滄桑。 在南部鄉下長大的他,最早只看過電影中搞笑的,還有新聞里光著膀子大游行的同志。上了大學,同學里出現了幾個疑似者,管他究竟是不是,大家在背后都說“那個死 gay”。上了臺北工作之后才發現,年輕的小 gay 這年頭滿街都是。曾幾何時,想要避開這些人都避不了。 只是以前從沒察覺,更沒想過,原來同志也有中古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