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其涼_分節閱讀_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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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突然一愣,唇角的笑驀然消失,他甚至略微吊起眼角,整張臉變得十分古怪,似乎看不透眼前這弱不禁風的年輕人如何知曉他的名姓。 蘇錦又道:“你救我,是不是也因為想從我口中套出《凌霄劍譜》的消息?” 唐青崖無所謂道:“誰稀罕那劍譜,我路見不平,順手救了,你還要疑神疑鬼,真是不知好歹,喂不熟的狼崽子?!?/br> 若他言辭閃爍,或許蘇錦一個字都不會信;可他偏生說的隨意,好似真的對那武林中人人肖想的劍譜沒有半點興趣。 蘇錦半晌沒有吭聲,又道:“你十二年前,送過一個孩子去會稽山?!?/br> 唐青崖仔細地回想后,半信半疑道:“還有這回事?我不太記得清了,你是聽貴派師兄說的么?大概只是我所有拔刀相處中的一樁吧?!?/br> 蘇錦警惕地看著他,心頭那一點遇見恩人的喜悅驟然被這句話壓下去了。 眼前這人相貌平平又態度模糊不清,舉止輕佻,實在和他記得的那個人完全不同。那人彼時還是少年,十分疏遠,又對他貼心。 唐青崖三個字已然成為了他的一個慰藉,若是沒有他,蘇錦早就死在錢豹手中,更遑論拜入陽明,有幸成為凌霄劍的弟子。他以為唐青崖救他,應當是個好人,豈知數年后機緣巧合再次見面,這人卻…… 他單方維持了十二年的感激,對方好似根本不放在心上。 帶著一點殘存的僥幸心,蘇錦最后問他:“你就沒有一點印象嗎,或許你救的那人死在會稽山上了?!?/br> 唐青崖道:“人死如燈滅,惦記又有何用?” 那雙極亮的眼黯淡片刻,仿佛多年來維系心尖一點尚存感激的夢醒了。 蘇錦猛然站起來:“今日之事多謝有你,以后橋歸橋路歸路,不送?!?/br> 唐青崖卻不動,置若罔聞道:“陽明洞天音訊全無,你初涉江湖什么都不懂,又得罪了朱雀幫。他們可沒什么好涵養,而且人多勢眾,若是上門尋仇,你怎么辦?即便羅漢生此次大發慈悲放過了你,陽明弟子的身份又能藏多久,屆時你當如何自處?” 他每一個字都問在蘇錦最脆弱的地方,毫不留情地指戳他痛處。這番話說完,蘇錦已緊皺眉頭,幾乎動了揍他一頓的邪性。 唐青崖瞥了他一眼,不慌不忙道:“我給你指一條明路,不如跟著我。家父同謝前輩是過命的交情,此次本是給謝前輩送壽禮,現在卻是不必了——我探明情況,已飛鴿傳書回唐門內府,不日便會得到回答?!?/br> 蘇錦道:“這是何意?” 唐青崖道:“家父雖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卻與謝前輩深交多年,他得知此事,不會坐視不管,說不定會放任我去查……你跟著我,豈不要好過許多?” 又是字字珠璣,句句屬實。 站在那里的少年進退兩難后,冷哼一聲:“你若要幫我,至少拿出誠心,將你的易容去了——真面目都不愿示人,讓我拿什么信你?” 唐青崖驚異片刻,鼓掌道:“竟還能看出在下的臉經過易容,莫不是在下實在俊美無儔,這都藏不住了?” 他面上的易容使得五官僵硬,此時做出夸張的表情,更顯得格外扭曲,看上去雖沒有驚天地泣鬼神的奇效,也足夠止小兒夜啼了。蘇錦目不忍視地別過頭去,故作平靜地喝茶,好把那點復雜的心緒平和成強裝的見慣不驚。 茶水下肚冷靜不少,蘇錦道:“你又為何要帶著我?!?/br> 唐青崖的眼神閃爍須臾:“好人做到底……何況這位小哥長得這樣瀟灑,出手相助也是情理之中?!?/br> 那個淡漠的影子在這一刻突兀地生動起來,蘇錦訕訕地想,“他這十二年是發生了天大的變故么,怎么如此不要臉皮?!?/br> 在這一來二去之間,他竟突然不記得要悲傷了。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降溫 感冒了又要吃藥 哎ˊ_gtˋ ☆、第六章 當晚無論是蘇錦還是唐青崖皆徹夜無眠。前者滿腹疑慮,輾轉反側,后者事不關己,正經地靠在桌邊冥想。 陽明洞天幾近覆滅已是事實,即便對幾位師叔的下落擔心得很,眼下蘇錦最無法思考透徹的卻是另一件事。 朱雀幫的兩個小嘍啰故意激他,不易出鞘前,他曾感覺分外異樣。好似下山后的每一件事都在挑戰他的耐心,稍有慍色,立時丹田翻江倒海般就要無法自控。在憤怒的頂點,更是氣血上涌…… 蘇錦坐起來試著調息,他默聲誦起凌霄訣。此乃陽明洞天的基礎心法,為祖師所創,調和陰陽,引正真氣,使之短期充盈丹田流經四肢百骸,對于調養生息十分有益。 蘇錦練了十年凌霄訣,許多字句都在內心熟讀過千百遍。他嘗試著和平時一樣去調息,的確舒適,可卻始終覺得身體某個地方仿佛橫生阻攔,雖對修行無害,只是多少降低了效率,但感覺十分不舒服。 他循環了一個大周天,覺得胸悶仿佛好了許多,喉頭那口血嘔出來之后總算暢快了。蘇錦躺下,開始思索日后的出路。 唐青崖的話不能全盤否定,可他也未必就輕信了。這人他還捉摸不透,帶他上路的理由更是莫名其妙,聽著像個玩笑。在陽明之時,謝凌很少向他說山下的事,更別提武林各門各派,以至于他對于“唐門”二字幾乎知之甚少。 這門派居于蜀中,有數百年的基業,門人行蹤詭譎,據說每個都是頂尖的刺客,雖后來開始做些正經營生也耐不住旁人提起時面有戚戚。 思及此處,蘇錦翻了個身,臉孔朝外隔著一層床帳看向唐青崖的方向。 那人本已悄無聲息許久,卻在蘇錦翻身的那一刻突然開口道:“你是不是在懷疑我?” 心思驀然被看透的感覺并不好受,蘇錦沉聲道:“你沒休息?” 衣物摩擦的聲音,似是唐青崖從坐正變為了歪歪扭扭伏在桌案的姿勢,他仿佛根本沒聽到蘇錦的聲音,自言自語道:“你遭此大變,對周圍都充滿了警惕,其實是件好事。我猜你現在最想回會稽去?!?/br> 蘇錦道:“怎么,不可以么?” 唐青崖道:“那些人如果還沒離開,你回去就是往火坑里跳?!?/br> 蘇錦沉吟片刻,問道:“天亮之后你打算去何處?” 唐青崖道:“問得好……我要去一趟洞庭?!?/br> 蘇錦奇道:“去洞庭做什么?” 唐青崖笑道:“眼看立夏就要來了,到洞庭自然是去賞荷花?!?/br> 他言畢,仿佛十分得意地品了一會兒風花雪月的回憶,末了感覺好像能聽到床榻上那位的磨牙聲,好心提醒道:“你的內傷還沒好全呢,別又氣得吐血啊?!?/br> 這話灌進耳朵,蘇錦不由得一凜:“你怎么知道我剛才是……” 唐青崖嘆了口氣,他起身徑直掀開了床幔,掛到旁邊的銅鉤上。他輕輕地瞥了一眼窗外,黑夜正要完全過去,天邊一縷破曉行將照亮。 “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親眼目睹過一位武功卓絕的前輩瘋癲致死。他的境界不知高出你多少,但練的功法卻無人知曉。我只看得他為了維護妻女的名聲,獨自一人面對前來尋仇的千軍萬馬,而后被對手污言穢語激得雙目發紅,最后大開殺戒,不得善終——和你傍晚那時挺像的,我見你戾氣很重,想到了那位德高望重的前輩最后的慘相,實在不忍,于是出手相助了?!?/br>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平無奇,與驚心動魄的內容毫不相配。隱約能從這往事中窺見一星半點,他不自禁地想到了陽明洞天,難道也是如此么? 但沒有問出這個前輩是誰,大概問了,唐青崖也未必會說。 蘇錦的角度正好看到唐青崖的下頜,顯出了一點易容的破綻。那兩邊皮膚顏色深淺不同,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揭。 手還未靠近,被唐青崖不著痕跡地擋開了。他不依不饒繼續目的性極強地探過,卻被發覺的那人再次擋回,兩個人沉默無言,短短須臾內過了好幾招。 唐青崖單手擒住蘇錦的手腕,贊嘆道:“好扎實的基本功!” 蘇錦眼見他不肯,只得收回手,淡淡道:“為什么不肯真面目示人?” 唐青崖道:“我們有個規矩,在外執行任務的弟子須以面具遮住上半張臉,而后發現面具過分惹人注目,現以易容取而代之——你既已知道這非我原本面孔,何苦還要強求?” 蘇錦眉梢一挑道:“看了你們樣子的人難道會沒命?” 唐青崖嚴肅道:“刺客被人知曉了面容,在江湖上是混不下去了。除非殺了那個看到你本來面目的人,不然就只有娶回去做媳婦兒?!?/br> 蘇錦:“……” 他因愕然微張著嘴的樣子實在可愛,唐青崖驀地笑出了聲,往后退幾步坐在桌邊,手撐在膝蓋覆面:“你不會當真了吧?這是我的喜好而已,沒有這種破規矩,高超的易容術不能浪費啊哈哈哈哈!” 蘇錦感覺又被他耍了一次,過去的某種寄托徹底碎在風中。他默不作聲地起身,將行李收拾好,立時就要推門離開。 豈知唐青崖趕上來,笑呵呵地綴在了他身后:“天亮了,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