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許久，手術室里突然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付游猛地站起來，那一刻的心情太復雜了，根本沒法用語言來形容，他看向坐在一旁的徐可舟，徐可舟依舊是雙手緊扣，臂肘抵著膝蓋，拇指重疊放在額頭，通紅的眼睛緊盯著地上的地板巋然不動，付游卻能看到他胳膊上暴起的青筋。緊接著過了兩三分鐘又是一陣啼哭，很健康的哭聲，兩個聲音此起彼伏，哭響了整個研究所，付游不由松了一口氣。

    一位女護士跑出來，臉上帶著些欣喜，“兩個男孩，非常健康?！?/br>
    付游臉上也浮現了些笑意，徐可舟終于抬頭看了眼手術室的燈，依舊亮著，代表手術還沒有結束。

    “孕夫呢？”

    她的笑意沒了，“大出血，還在搶救?！?/br>
    付游臉上也看不見笑了，溫楚活著出手術室了才真的能松一口氣。

    又是一場揪心的等待，時間比剛才要長的多。護士把兩個嬰兒抱出來給徐可舟，徐可舟只看了一眼，他們越哭他反而越揪心，讓護士抱走了。胎兒很健康，幾乎是足月的，不需要放在保溫箱里，付游從護士手里抱過來一個，皺巴巴的小孩還看不出來好看，但小拳頭在半空中揮舞著十分有力，他看了眼徐可舟，后者直勾勾盯著手術室的燈，沒有半點要看看嬰兒的意思，付游只好先抱著跟護士去安置他們了。

    兩個小時，三個小時……他的阿楚怎么還不出來？

    手術燈滅了，已經有醫生陸陸續續從里面出來了，可是溫楚并沒有被推出來。他們像是忽略了徐可舟的存在，一句話不說走遠了，鄭塵是后面出來的，他的臉色并不好看，不只是疲憊帶來的。

    他低著頭摘口罩，不知道是不是不敢抬頭看徐可舟，總之腦袋一直在低著，“你要有個心里準備……”

    徐可舟看到手術室里有人推著車出來，溫楚躺在上面閉著眼睛，他飽滿的肚子已經干癟下去，手上打著點滴，臉上毫無血色。

    “腦供血不足?！编崏m開口，“出血情況大大出乎預料，出血速度太快，供養趕不上……”

    徐可舟仿佛沒有在聽他說什么，他看著面如死灰的溫楚，他的阿楚，靜靜躺在那里，沒有半點生氣。前一天他們還在討論寶寶的名字，什么時候回國，婚禮在哪里辦，可是現在他就不理自己了，靜靜的，一個人躺在屬于他的世界里。

    他又一次騙了自己。

    他早就知道這么拖下去會多么危險，他的身體早就撐不住了，他清楚的，可是他騙自己一點都不難受，騙自己一點都不疼，還騙自己等他出來了就告訴他寶寶的名字。

    推車的兩人為難地看了鄭塵一眼，鄭塵讓他們先把溫楚安置到病房里。

    徐可舟眼睛里一片陰翳，等了許久他才說了一句話，聲音疲倦中帶著幾乎是撕裂的沙啞，“他什么時候能醒？”

    鄭塵搖頭，“很難說，幾天，幾個月，幾年，一輩子，都有可能?！?/br>
    “醒過來情況也很難說?！彼^續道，“腦部受損很嚴重，很可能會影響記憶力，行動能力，智力……這些誰也說不準?！?/br>
    “沒有辦法了嗎？”徐可舟問。

    “對不起，我們……”鄭塵很想說盡力了，但現在這個詞顯得那么單薄，這就是他們盡力的結果嗎？

    付游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了走廊里，他大概也已經知道發生了什么，他想起來那天晚上跟溫楚聊天的時候，自己問過他值不值得，作為一個男人甘愿被當做試驗品也要懷孕，溫楚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說，他這一輩子只做個兩個最重要也最正確的決定。

    第一個是決定和徐可舟在一起，第二個是決定生這個孩子。

    大概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可是他依舊堅持到了自己能堅持的最后一秒，帶著淡笑著進的手術室。

    僅是這一點，付游就不得不佩服他。

    “你們不去看看孩子嗎？他們哭得很厲害?！备队斡止郧傻卣镜洁崏m的一邊，問他們。

    徐可舟沒說話，大步向溫楚的病房走去。鄭塵看了矮他一頭的付游一眼，懷疑他這一年心思根本沒有放到學業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邊脫手術服邊訓他，“小孩生下來不哭干什么！”

    付游被他嚇得身子發抖，委屈巴巴地跟在他身后。

    鄭塵正煩著呢，與其說是煩，不如說是慌，他害怕，怕那個未知數，怕溫楚就這么一直睡著。

    “不是，你老跟著我干嘛？”

    付游輕車熟路地接過他遞來的手術服，邊走邊疊，“我是你帶的，不跟著你跟著誰……”

    鄭塵竟然無話反駁，差點被他繞進去，“趕緊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然后他也大步走進溫楚的病房，留下快被他罵哭的付游。

    徐可舟托人從美國運來了一套非常先進了設備，但仿佛對溫楚沒有什么效果，他依舊是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睛像睡著了一樣。鄭塵去看過孩子，有生命誕生本是值得慶祝的事，但如果以另一個生命為代價，那實在是讓人笑不出來。他覺得溫楚的事他有責任，如果當初自己再堅持一點，或許不會拖成現在這樣，所以他不太好意思去看孩子，只那一次。

    倒是付游，常跑去看他們。他仿佛對小生命充滿了好奇，也會讓護士抱著他們來看溫楚，他自己是不敢抱得，他們太小了，他害怕稍稍一用力就把他們弄哭了。

    在他們出生第七天的時候，徐可舟才撿起了他這個新手奶爸的身份，他在護士的指導下笨手笨腳地學著怎么抱孩子，怎么喂奶，怎么換尿布，他開始把喚醒溫楚的希望寄于這兩個孩子身上，他們這么可愛，溫楚都沒來得及看一眼，他怎么舍得？

    徐可舟一個人能力實在有限，鄭塵暫時放下他內心的那份內疚，也幫他帶起來，加上幫不上什么忙的付游，三個大男人就這么照顧起了兩個孩子。

    盡管很多人催，但徐可舟依舊沒有給他們起名字，他要等他的阿楚醒過來告訴他。

    他答應了自己的。

    第37章

    兩個孩子都長的很好，大概半個月的時候身上不再皺皺巴巴了，好看了許多。也許是溫楚胎教做的很好的緣故，兩個人白天都不太哭鬧，只有餓了或是尿了會吼上兩嗓子，平時總是用黑秋秋的眼睛好奇地瞪著，徐可舟拿奶瓶一逗，他們有時還會笑。

    兩個人生下來都是六斤左右的體重，弟弟稍輕一些，反而更鬧。徐可舟無法想象十二斤的重量墜在溫楚的肚子里是什么感受，但他竟然真的堅持了這么久。

    “阿楚真棒?！彼晳T性閉上了眼睛，手指摩挲著溫楚的手背，每次好像一睜開眼溫楚就能跟他一起醒了一樣。

    哥哥在他懷里睡著了，睡得很香，徐可舟輕手輕腳將他放下，為了方便照顧他們，房間里特意加了兩個嬰兒床。弟弟被鄭塵抱走了，他總算有時間能陪陪他的溫楚了。

    “……當睡意慢慢把她偷走，她感覺到，一片絕對平靜的波浪將她浸沒。她閉上眼，漂進了睡鄉，沒有煩憂，一切都是清澈的，燦爛的，一切都同時來到了?！?/br>
    徐可舟目光掃過最后一行文字，扣上了書放在床頭，“又一個故事講完了，阿楚是不是該睡醒了？”

    病床上的人沒有半點動靜，溫楚依舊安詳的閉上眼，他確實只是睡著了，做一場不知道何時才能醒來的夢。房間里只有機器發出的輕微的滴滴聲，還有窗外不時傳來的鳥叫聲，徐可舟撥開他額間的發，淺淺印了一個吻，聲音輕柔，“沒關系，太累了就好好休息休息?！?/br>
    他又拿了一本書，翻開第一頁念了起來，念了兩行突然停下來了，“休息好了也不要忘了醒過來……”

    在寶寶一個半月的時候，徐可舟給溫楚辦了出院，申請在家護理。研究所本來就是科研機構，和醫院還有些不同，有時候寶寶哭起來整個走廊都能聽得很清楚，雖然每個人都對于溫楚的情況表示理解，但徐可舟依舊覺得過意不去。再者，家里空間更寬敞，環境也好，對于溫楚的病情更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