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皇帝寫起居注的日日夜夜_分節閱讀_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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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后背著個皇上,對方卻跟我說雍王。我此時此刻才真正體會到,皇城已經不是我在的那個皇城了。 也不是阿毓的皇城了。 風中傳來幾聲清脆的銅鈴聲,我回頭一看,風雪中模糊一個富麗堂皇的鸞車的影子。一個穿著雍容的紅衣女子跳下車,執著令牌對著守衛朗聲道:“皇后令在此,開城門!” 對方仔細看了看,握劍道:“是?!?/br> 城門緩緩打開,發出仿佛遠古巨獸吼叫的轟鳴。 雪砸得我有些看不清,我瞇著眼睛看著車里被扶下來一個人,是皇后陸氏。 她依舊祲威盛容,端麗穩重,猩紅的披風上,用金線繡著栩栩如生的鳳凰,仿佛要振翅而飛?;屎笤陲L雪中遙遙向我低頭下拜:“宋大人此去,一路保重?!?/br> 她緩緩走上前,走到阿毓旁邊,低聲道:“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愿皇上此后天地浩大,自在逍遙?!?/br> 我原想她竟然率著陸氏依附雍王,我如果見著她,定要好好替阿毓斥責一番,不知為何,如今見她穩如泰山的模樣,竟什么話也說不出口。 她屈屈膝,道:“宋大人可是想問我,為何要背叛皇上謀奪這個江山?” 我道:“娘、娘娘一介弱女子,家國大事,確實不能怪在娘娘頭上?!?/br> 皇后抬頭看我,其中氣魄,竟絲毫不讓一個男子,道:“我生來就是被當做皇后教養,我出閣前,母親留我一句話,皇上對我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待我如何。在做皇后之前,我被教養的,是如何做國母?!彼凵裾咳谎┝?,如一把利劍出鞘。 皇后是皇帝的妻子,國母卻是鳳儀天下。 養在深閨人未識,一朝翻云覆雨手。她和陸耀,也許并無什么不同。 我道:“為何娘娘不想,雍王即位,娘娘的日子能比往日好過嗎?” 她笑笑,道:“如今,我同宋大人也可坦誠以待一回。陸家的事,實話說我并不插手,隔岸觀火罷了。我并非賢后,但也沒讓誰在我這里討得便宜?!彼鲱^看這漫天風雪,“我生是陸家女,第一要務為保陸氏平安。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哪里都是龍潭虎xue,哪里都是逆水行舟,得失在人?!?/br> 她的目光,竟比那滿身鐵甲的衛兵還要堅定英勇。 皇后抬抬衣袖,遙指望仙門,道:“門后有一駕馬車,久候多時了?!?/br> 我在風雪中朝著白茫茫的望仙門走去,想我這半生,最信賴的兄弟背叛了我,最仰仗的家族和我斷絕了關系,兩手空空一文不名,滿目荒唐,,史不成史,幸而有阿毓。 元尚一年,冬,懷帝久病,崩。 第59章 終章1.春似海 正初一年,元月。 都翻年了,阿毓還是一點不見好,我天天在他床頭守著,看著他一日復一日瘦下去,瘦到只剩下一把骨頭,都快脫像了?;饰粵]了,他的魂兒似乎也跟著去了,只是吊著一口氣在,夢夢醒醒沒個準信,到后來,醒的時候就更少了。 我怕他醒的時候沒人,又不敢請別人來守,只能自己在他床邊鋪一個席子,勉勉強強打幾個盹。 我聽以前的老人說,人會不會死,就看捱不捱得過冬天,冬天過完了,春天到了,便可以活一整年,我捏著阿毓瘦骨伶仃的手,不住跟他說話,也不管他聽不聽得見?!鞍⒇?,你別死啊,好日子長著呢。我昨天出去看了,門外是棵石榴樹,長得可高大了,來年夏天,就可以吃上石榴了。還有啊,小安剛才還問我,要是你醒了,叫你應該叫做什么,原本他是宮里的人,可是也不能叫皇上了,他叫我爹,我想,你大概不愿平白無故做別人娘的,我跟他說等你醒來,你自個兒選吧,不知道你想要他怎么叫你呢?” 我說著說著有點說不下去了。我知道阿毓這是積重難返,他身子骨本來就弱,又受了那么重的傷,流了那么多的血,現在胸口還有一道長長的劃拉的傷口,身體太虛弱了,傷口怎么都長不好。如果是別人,恐怕這時候都在準備后事了,我又硬生生拖了好幾個月。 我好不容易把他從鬼門關拉出來,怎么忍心又放他去呢。 他這樣的情況,我二哥派人來看過一回,說是只能挺著,底子太虛了,一點稍微烈一些的藥材都能直接吹了他的燈,只能各種靈芝仙草不要錢似的吊著,盼著身子自己能緩過來。 我不懂岐黃之術,老和尚來過幾次,他原本就只是個秀才,上山后學了些江湖上的治跌打扭傷的手藝,調理更是只學了個皮毛,來這里干瞪眼瞧著,直嘆氣,愛莫能助。 小安在一旁端湯送藥,可憐一個孩子家家,本是正貪玩的年紀,卻要整日同我圍著病床轉。 一日阿毓忽而又醒了,眨了眨眼,我連忙沾了手絹去潤他的唇,我道:“阿毓,你如何了?感覺哪里痛嗎?聽得見我說話嗎?” 我真怕他說沒感覺,人一旦什么感覺都沒有了,就是一具行尸走rou,離死不遠了。 阿毓張張嘴,說出來的聲音比落葉墜地還要輕些,道:“難為你了?!?/br> 我差點眼淚奪眶而出,連忙搖頭,說:“不難為不難為,我甘之如飴,阿毓你別這樣,我還不想和你話別呢,你別同我托孤?!?/br> 阿毓笑笑,道:“你別哭,別哭。萬一我要是走了,你千萬別跟過來,找個好人家的姑娘,好好活吧?!?/br> 我說:“不要,我就要你,你若是真的拋下我去了,我就去挖個坑,把咱倆一塊埋了?!?/br> 阿毓說:“我是說認真的?!?/br> 我說:“我也是認真的?!?/br> 阿毓幽幽地說:“你答應過的,你的婚事,由我來指?!?/br> 我忍著淚,說:“那你倒是好起來啊,健步如飛出門去,去找家姑娘給我啊?!?/br> 我表祖母仙去之前,纏綿病榻也有數月,一日突然精神清明了,東西也吃得下了,大家都以為快好了,第二天人突然就沒了。我怕,我真怕阿毓也是這樣的狀況。 我說:“說好了,你死了我也不活了,阿毓你自己看著辦吧。門口有棵挺高的石榴樹,吊死我還是綽綽有余的?!?/br> 阿毓眨眨眼,道:“你……”他憋出一個像是笑又像是哭的表情。 我握住他的手,說:“阿毓,沒得說了,你我這輩子都栽在對方手里了,我就是知道你的短處,知道你最好拿捏的地方,你既然能為我死,就為我活著吧?!蔽覝I如雨下,“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日子怎么過下去?!?/br> 阿毓慌了,說:“你,你別哭,別哭……” 我怎么敢讓他動,連忙扶住他,說:“阿毓,你別動,好好養著,日子還長著呢?!?/br> 不知道是不是此番話,觸動了阿毓心中的哪一根弦,等門外石榴樹上的雪化干凈了,阿毓居然也能坐起來了。胸口那道傷口終于長出了粉紅色的新rou,薄薄一層的,看得叫人心痛??赡苁潜晃乙运老啾?,他真是怕我死了,一直在勉強自己喝藥。他原本便嬌滴滴的,哪里受過這樣的苦,吃了要吐,吐了還得強忍著要繼續吃,小藥爐子一直沒熄過火。我看著他兩頰沒有一點rou,包著棉被抱著他,道:“阿毓,熬過這陣子就好了,我恨不得自己替你受苦?!?/br> 阿毓笑笑,道:“我也是如此啊?!?/br> 這時他清明些了,我便叫小安到他的床前,跟他說了小安的身世,阿毓看他的眼神便多了些憐惜,我道:“你看,小安是叫你……” 阿毓張口便道:“就叫我阿毓吧?!?/br> 我說:“不好吧,怎么你又和小安一個輩分?” 阿毓白了我一眼,道:“不然讓他管我叫爹?!?/br> 我說:“小安,你,你就管他叫阿毓吧?!?/br> 小安到底是宮中的人,本來是沒有資格面圣,可如今阿毓恐怕連庶民都不如,他也不敢造次,張口“啊”了許久,才憋出一個“公子……”。 我笑道:“小安,這可不對,阿毓同我一樣,你管他叫公子,豈不是你爹要低他一等了?” 小安快被我們搞糊涂,愁眉苦臉地說:“這,這……” 還是阿毓金口玉言,道:“就叫我阿毓,別改了?!彼脑捑褪敲逼鋵嵉氖ブ?,小安哪里敢違抗,道:“……阿,阿毓……” 阿毓滿意地一點頭,孩子逃也似的跑出門口。 我說:“你別欺負我兒子啊?!?/br> 阿毓道:“我沒有欺負他吧?!?/br> 我抱著他慢慢晃,說:“你都是我媳婦了,卻不讓人家叫娘,怎么還不是欺負了?!?/br> 阿毓點頭,道:“嗯,那我要再努力將身體養好一些,我們來做那事兒。不做那事兒,怎么叫做夫妻呢?!?/br> 我差點摔下去,剛從鬼門關回來,就連口頭便宜都要占,阿毓真是,真是永遠的小急色鬼。 門外群芳欲醒,春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