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皇帝寫起居注的日日夜夜_分節閱讀_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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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在我屋子抄經,按他的話說,這里原就是他的抄經房,我來了,是占了他的地方。 我翻了個白眼,道:“大師法號是什么?” 和尚一邊抄經一邊答我:“貧僧沒有法號?!?/br> 我說:“不會吧?” 和尚說:“貧僧原本是個落第的秀才,家鄉娘老子都仙去了,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上山來找條活路?!彼仡^看我,“剛進了山,爬到此處,便看見草叢里倒了個菩薩像,我原是有些迂腐,把那像扶正了擦拭干凈,正巧天降大雨,我便找了個大樹躲雨,一覺睡到天亮,起來一看,那菩薩像下有人插了香?!?/br> 我道:“青鹿山幽靜,可山腳下還是有好幾十戶人家,許是誰上山,看見了菩薩,自然是要燒香的?!?/br> 和尚笑了笑,道:“我也是這么想,于是結廬在這里住下,依仗著菩薩,竟然也攢了一些香火錢,幾年后修了幾間屋子。想來,這也是佛祖和我的緣分?!?/br> 我嘆世間果然風云際會,玄妙得很,和尚上山時,未必想著自己要當了和尚。 和尚問:“小友又是如何至此的?” 我道:“我被趕出家門了?!?/br> 和尚道:“莫非是犯了大錯?” 我道:“是大錯,不過也是我自領的?;仡^看,就算再來一次,大概也是這么個結果,逃也逃不掉。我能逃了責罰,卻逃不過自己內心的責難。我欠一個人的,比死八百回還要多?!?/br> 和尚哈哈一笑,道:“原來小友落得今天這個下場,是因為一個情字?!彼研鲁玫姆鸾泴χ庹樟苏?,道,“紅塵俗世中的大多數痛苦,不就都是來源于情嗎?為情所困,為情所困,樓高百尺,化為焦土,榮華富貴,轉眼煙云,能困住人的,也只有一個情字了?!?/br> 我轉頭問他:“你們佛家說輪回,說因果業力,豈不是禍福輪轉,都已是生來定數?” 和尚笑笑,道:“酸甜苦辣,人都是要嘗的,又何必賴給前世注定?” 我驚訝他不似尋常寺廟的那些個和尚,只一味規勸你行善積德,行善積德,用前世來生唬人。不過想了想,和尚原是個讀書人,做了和尚也不過是天緣湊合,未必真深諳佛經大法。不過他的一席話,倒是別有一番道理。 我道:“大師原先有婚配嗎?” 和尚哈哈大笑:“我原先入山,怕比你還要小上幾歲,父母又駕鶴西去,哪來的媳婦兒?” 我道:“大師你也怪可憐的?!?/br> 和尚搖頭晃腦:“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一人逍遙世間,也是一大尋常人不能體味的樂事?!?/br> 我深以為然點點頭,內心佩服和尚果真世外高人,這灑脫勁兒,豈是寶華寺那些只知道問你要香油錢和供奉的和尚能比的?!皩毴A寺的和尚說我日后貴不可言,我看大師您才是真大師?!?/br> 和尚搖搖頭,道:“人生百載,小友現在才區區二十來歲,未必今后不會貴不可言,現在說這話,還是為時尚早了?!?/br> 和尚看我崇拜的眼神,道:“不如小友也拜入門下,這樣貧僧的衣缽也有了傳承,貧僧圓寂后,小友可坐擁這紫金寶殿兩間廂房,成為一代主持,如何?” 我嚇得連忙搖頭,道:“大師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和尚,我怕是做不得?!?/br> 和尚湊近看我,道:“小友不舍這世間五味,沒事兒,你看看貧僧,所謂酒rou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我說:“不是?!?/br> 和尚想了想,道:“那莫非是小友被逐出家門,只是做戲,早晚一天還是要回去做這富貴公子?” 我說:“也不是,我回不去了?!?/br> 和尚道:“那……” 我道:“我心里有個人,我怎么也放不下?!?/br> 和尚拍拍我的肩,不說話。 再過個個把月,我能下床了,老和尚每次都把燭臺拿到自己房間,我有樣學樣,跑到他房間蹭亮光,不知從哪個角落翻出兩盒棋子來,老和尚在小機上用刀刻出了歪歪斜斜的棋盤,晚上沒什么事做,也只能手談了。他坐著,我站著。 我是臭棋簍子,走幾步就要悔棋,和尚嗚呼哀哉,發誓再也不和我下了,可是他不和我下,他和誰下呢? 和尚落了子,道:“小友今后打算何處去?” 我道:“天地之大,總有容身之所。只是我前半生閑散慣了,恐怕還要學點手藝謀生才是?!?/br> 我既能走了,也沒臉皮叫人天天養著我屁事不干,可惜上香的人差不多十天才能見著一個,我原想著要么我也支個攤子,把天干地支背得滾瓜爛熟,騙騙人來算命,可是這青鹿山到底人煙稀少,想找個人來騙,都難如登天。 我拄著拐杖站在臺階上看著滿地落葉堆積雀鳥翻飛,發愁,愁到我能扔了拐杖行走無礙了,總算想出個好法子了。 這青鹿山野物那么多,大的逮不著,小的還不簡單嗎?那可算是我兒時的老本行了。 我滿世界找藤條樹枝,把老和尚房里的燭臺截短好歹也算得上柄稱手的錐子。 第一次我拎著只被我放血的肥兔子回來的時候,和尚嚇得門都不敢開連聲道罪過罪過,后來我下山把兔子野雞剝皮賣了換了兩柄燭臺一壺兌水的桂酒,他就什么都不說了。 有時候看我在院子里給獵物剝皮,還指揮著讓我把吹進來的小絨毛掃了。 罪過罪過。 第51章 我拎著兩只野雞一只兔子下山,尋思著如今也已經入了冬,日子眨眼就過了,再不多時日,就要下雪了,那些個好人家,家家戶戶都開始添置過冬的皮毛,不知這山里,有沒有那些個狐貍白貂什么的,若是有,這青鹿山,又要熱鬧一陣了。 我不可能一輩子呆在小破廟,也不能一輩子讓宋家養著,如果要活路,當地的獵戶不知會不會教我。 誒,去年的冬天我在干什么?進了上書房都嫌冷,站半天要喊累,誰能想到,一年都還未過,我如今砍柴燒飯修房頂,蹲在野地里跟個野人似的度日如年等一只兔子,扒皮抽筋得心應手。是手也糙了心也糙了,真是時過境遷,世事難料啊。 山下茶棚的酒壚邊有漁家拿了一個魚簍來,里面全是一尾一尾小手指那么大的小銀魚,點了酒讓店家現烹,那可真是香飄十里。我攏著袖子哆嗦著在一邊等店家給和尚沽酒,突然聽到茶棚里議論紛紛,道:“陸家的門生被抓了好幾個,不只是這樣,先前,不是還辦了幾個姓陸的大官兒嗎?這皇后娘娘,怎么就半點動靜都沒有呢?” 我心頭一緊,豎著耳朵聽他們說:“皇上怕是和皇后娘娘面和心不合……” “誒誒,不要妄言!”又有人小聲喝止了。 我走在上山的路上,心想著,這茶棚匯集三教九流,又是開在官道邊,沒準是京城消息最靈通的地方。街頭百姓平日消遣,無非是哪家的閨女出嫁哪家的兒子中了進士,還有就是所謂的皇家秘辛,我是一個字也不信。阿毓和陸氏再不合,恐怕連紫宸殿前站著的宮人都不得知曉,這些平頭老百姓哪里來的消息。 只是,陸家被辦了,倒是一件值得思索的事情。 沒準是我當初一席話,阿毓真的放在心上了呢?我莫名的有些自我安慰的竊喜。 我知道他現在處境艱難,但是既然已經下了手,好日子馬上就會到了的,熬過這一陣,拔除外戚對朝野的影響,阿毓的皇位會穩得不能再穩。 只是,如今他的身邊,又是哪一位起居郎呢? 我一邊想著一邊登上破廟的臺階,突然聽到右廂房有一群人談笑的聲音,準是和尚的那群“小友”們。此處離青鹿書院不算太遠,腳程也只要一個時辰,來青鹿的都是京城一些達官貴人的子弟,山下只有幾十戶農家數個茶棚菜攤,士子們沒得消遣,又都有一些附庸風雅之意,時常來找和尚談經。 我可沒說我二哥附庸風雅,我二哥是真風雅。 我說和尚怎么守著這么個窮得叮當響的小破廟,還能吃得這么紅光滿面,原來全靠著這群風流大才子,抱上幾個子弟的大腿,漫說將來人家當不當得了大官,就是吃穿,那還用愁嗎? 聽到一群笑鬧聲,我提著酒自己回房了。論說我和那些士子也不差多少歲,可是我覺得我經過這么一番折騰,有些事都看透了。人情恰如飛絮,悠揚便逐春風,沒什么意思。 我放了酒,枕著胳膊放空,突然聽到院子里有人輕輕喊了一聲“衡之兄?” 我嚇了一跳,連忙開門出去,見林文定抱著一個包裹,左右環顧不知所措。他扭過頭看見我,眼淚一下就下來了。 我趕緊把他拉進屋,關上門,問他:“你哭什么?” 林文定眼淚汪汪,上下打量我,道:“宋兄何以變得這樣狼狽?” 他是錦衣玉食出來的公子哥兒,不食人間煙火,平日里看我都是衣著光鮮,白馬金丸,才這樣大驚小怪。 我道:“這都是命,你先別哭了?!蔽易笥艺伊苏?,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找著,只能讓他坐我的床上了,我拿起水壺,想了想,才問他,“喝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