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永平紀事_分節閱讀_34
既沒證據證明他做了,也沒證據證明他沒做,關鍵趙太傅以及咬定不放松的馬家、宋家之類,是認定他和竇皇后是逃不脫干系的,這樣的情況下,把他關起來簡直是必須的。 他知道自己是無辜的有個毛用。 而且恐怕在一干趙太傅之類的老臣看來,他也屬于那類媚惑君王之類的人物了吧,無功無績,又非大世家出身,如此年少便被授予二千石的太子少傅,怕是早就惹了一堆人的紅眼。有他這種人的存在,便是整個官吏體系的不穩定因素,人心不平則易動蕩。借此機會若能除掉他或至少讓他吃點苦頭,怕那些人是十分愿意的。 楚歸想到自己在任廷尉左平期間看過的案卷、接觸過的案子,這種下獄之事,十有□□沒啥好下場。誰知道事實如何,下獄死的案例比比皆是,牢獄里的各種手段是常人無法想象的,罪責還未查清便死在獄中的,竇憲祖父、父親和叔叔,還有護羌校尉竇林,長公主駙馬梁松,一個個生前都是多富貴的人物,還不是輕易便死在獄中,連個正兒八經的罪名都沒有。 楚歸再想想自己,他和他們相較而言,更是沒啥背景,也沒啥軍功,他所能倚仗的,不過都是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他就要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獄中的可能性簡直太大了。楚歸一想到這種可能,便不禁遍體生寒。 說實話,在這點上他還是佩服朝野中很多朝臣,這些身負平國治天下之人,對他們而言舍生忘死根本不是件多難的事,可是對他而言,還是覺悟完全沒到位,他可是惜命的很,也正是如此,他也完全不希望竇憲會落得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他沒法像這個時代許許多多的其他人一樣,以那種方式對待自己和他人的生命。 楚歸想自己要不要逃走,反正以他的身手,這里每一個人能制得住他的,但是還有太子和四皇子兩個小家伙,還有他想要站在和那人一樣高的地方的愿望,他沒法就這樣逃走,而且這樣更落實了畏罪潛逃的說法。 在他一愣神之間,廷尉府兩個衙役從門外進來,想要將他押到詔獄去,才堪堪出門,便見到一小太監火急火燎跑過來,宣天子口諭,要帶楚歸進宮面圣。 一時間,眾人面面相覷,最后都那眼神直直望著趙太傅,好像在問他如何辦。趙太傅出來后便被一小廝扶著,拄著一根拐杖,一雙枯皮老樹的手慢慢摩挲著拐杖頭,不慌不忙道,“楚少傅與太子之事有莫大嫌疑,要押入詔獄看管,無法進宮面圣。老夫現在便進宮與天子說,你們,”指指兩個衙役,“將楚少傅押到詔獄去?!?/br> 傳口諭的太監一時有些愣住了,完全沒想到趙太傅會不遵天子口諭,但趙太傅德高望重、年事已高,身居上公,他可沒法上去阻攔,只那么愣愣看著楚歸被押走了。 ☆、52 小太監先趙太傅一步回宮給天子稟報了消息,天子怒不可遏,將御案上的一堆懂事都掃到了地上,小太監嚇得瑟瑟發抖跪在地上,心里噗噗直跳。沒一會,傳話太監急急忙忙跑進大殿,趙太傅進宮面圣了。 太子身邊跟著的大太監見狀立馬讓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監退下,又召來幾名宮人神速度將地上的東西收拾好。等趙太傅進殿時,只見到天子氣呼呼地坐在御案前。 趙太傅向天子行了躬身禮,天子身邊的大太監將趙太傅扶到了席墊之上。趙太傅拱拱手道,“天子可是為老夫將楚少傅投到詔獄生氣?!” 趙太傅乃三朝老臣,一心為國為民,天子也不能把他咋樣,但也不答他話。 趙太傅倒也不生氣,只是一板一眼道,“太子少傅一職主太子官屬,太子一事,不管世事如何,也是責無旁貸。當初天子一己孤行,將楚少傅放到這個位置上,便應考慮到這個位置不僅有榮耀,還更多的時責任。更何況如今,楚少傅也并非與此事全無嫌疑?!?/br> “太子乃社稷未來之根本,若是如今不嚴懲為戒,給小人留下僥幸,便是太子之禍,社稷之禍,蒼生之禍。圣上身為君王,自應知曉其中利害,不應將一己之喜惡,放在社稷之利益的前面。先帝先后以臣為太傅,輔佐圣上,臣不敢一日不盡其心,一日不盡其力。老臣如今一時風燭殘年,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還望天子能聽老夫勸告,以蒼生社稷為重?!?/br> 趙太傅言辭懇切,白發蒼蒼,臉上猶帶病容,天子大受震動,起身到趙太傅跟前躬身執禮道,“望先生恕罪,是真太過魯莽了?!?/br> 趙太傅也未避讓,生生受了這一禮。 當晚,竇憲便到詔獄去看了楚歸,如今,他也顧不上避諱不避諱,一想到他被關在詔獄里,竇憲心里便如被貓爪,怎么也好受不了。 詔獄里暗無天日,即使楚歸住的單間,算是比較干凈的,也還是一股子霉潮味,還有蟑螂之類的臭蟲,整個環境壓抑的很。楚歸倒沒覺得這里多不干凈,但兩輩子頭一回蹲大牢,心里不能說不憋屈。 人自由的時候沒啥感覺,一旦把他放在大牢里,限制他的自由,尤其還是這種昏暗壓抑的環境,實在是難受得要命。楚歸從不知道自己竟然還有強迫癥,越是不讓他出去,把他關起來,他心里便老想著出去,想去外面走走,呼吸呼吸新鮮的空氣。越這么想他便越想出去。 郭躬還算比較厚道地給了他幾本書打發時間,不過基本都是斷案律例之類的,楚歸心道這人還真是熱愛自己的職業,他倒蠻佩服的,由他來當這個廷尉左平,還是蠻實至名歸的。 這個時候,不管是啥書,楚歸倒都看的蠻津津有味的。等到夜深,他躺在稻草打底,鋪著一床有點臟舊的棉被上準備睡覺了,還是有點不習慣,翻來覆去有點睡不著。雖然他平常也不算很講究的,但是這不算感覺的床榻,這里的氣味,臭蟲爬動的聲響,還有點認床,都讓他有點難受。 想到《中庸》里的素貧賤,行乎貧賤,素患難,行乎患難,他覺得自己果然還是沒那個覺悟,換個像趙太傅那樣一腔熱血的,肯定都比他安之若素。 在他迷迷糊糊將睡未睡之時,只聽到牢獄的地板上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還有佩刀和玉飾撞擊的金石之聲,在安靜得詭異的空間里回響。楚歸不禁悚然一驚,這樣的氛圍這樣的環境之下,還是有點嚇人的,偏生他就不屬于膽子大的那種。 楚歸將眼睛閉得更緊,面朝著墻,當做自己壓根啥都沒聽到。不一會,只覺得有一片模糊的亮光,楚歸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叫了聲,“小歸?” 楚歸立馬從席鋪上一躍而起,像一支利箭一樣飛快地沖到鐵柵欄邊,有些驚喜道,“竇大哥,你怎么來啦?!” 竇憲一只手提著一只白色的燈籠,身后跟著一個衙役。他眼里顯出些心疼道,“小歸,你別擔心,我很快就會把你救出去的!” 楚歸點頭如搗蒜道,“嗯,我當然知道。不過你還是行事謹慎些,不可魯莽,不準給自己也招來禍端。如今是趙太傅來查辦此事,怕是難以善了,千萬不要被他捉住什么把柄?!?/br> 竇憲瞧他這幅反過來擔心他的模樣,不禁有些好笑,臉色笑得十分難看道,“你在獄中顧好你便是。即使是趙太傅,也不能憑空讓你擔責?!?/br> 楚歸點了點頭,兩人又是閑話絮叨了許久。 在牢獄里的前三天最難熬,期間陳廷尉和郭躬又對楚歸提出來審訊了幾次,詔獄的諸般大刑倒還沒加在他身上,他也能感覺到自己在廷尉府雖然呆了不到一年,對斷案律例之類也遠不如陳廷尉和郭躬,充其量不過是個外行,但陳廷尉和郭躬對他還是諸多照顧了。 從這幾天的審訊便能看出,陳太尉和郭躬也頂著朝廷上下不小的壓力,尤其以趙太傅為首,是心里早就認定楚歸存在過錯和罪責,只須廷尉府定罪了。如此折騰大概半月有余,即使沒有鐐銬枷鎖,即使每次楚歸都給自己默默大氣,但沒法控制的,他還是日益可見地消瘦了下去。 他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每日除了吃飯睡覺及被審訊外,幾乎所有的時間被限制在一無所有的昏暗牢房內面壁。古人常道面壁思過,面壁無疑是自省的很好的一種方式,尤其在牢獄之內的面壁自省。 剛開始時楚歸心中會有許多紛亂繁雜的頭緒,混亂地在頭腦里不斷浮現,心里擔憂的事情也不短紛沓只來;他擔心兩個小皇子不知道現在咋樣了,他這么多天沒去不知道小太子會不會又有點嬌氣地難過了;自第一天竇憲來看過他后,他也再未見過他,他心里有點想他了;還有他遠在天邊的兩個爹爹,不知道會不會收到他身陷囹圄的消息,他不想讓他們擔憂。 還有竇篤、杜安、何暘,還有張掌事,他們肯定也會知道這個消息,還有鐵了心思想給他定罪的趙太傅,還有不滿的朝廷百官,這些亂七八糟的簡直就如一片片混亂和迷茫的白霧,在頭腦和心間不斷飄蕩。 但經過了最開始的焦躁、壓抑后,到第四天時,他在坐在墻壁之前閉目思過之時,感覺一下便平靜了很多,這是一種很難描述的奇妙狀態,很多讓他焦躁難以忍受的事情,都像能夠接受一般。就像練武之人丹府一下擴容了很多一般。 等到半月之后,楚歸不明就里便被釋放出獄,雖沒有定罪,但在趙太傅堅持之下,以太子少傅主太子官屬為由,罰俸一年,而直接負責太子飲食的食官令,杖責五十后貶為灑掃太監,永不錄用。 楚歸在獄中呆了大半月,對外界之事一概不知,便問了郭躬幾句。郭躬看了看周圍,將他帶到自己值守的房間內,悄悄與他道,“聽說宮內已將事實查清,此事乃大宋貴人所為,如今已被壓到掖庭暴室看管起來了?!?/br> 楚歸心中大疑,“大宋貴人是太子的生母,怎會做出此事呢?” 郭躬看了看四周確定無礙后道,“說是大宋貴人對香榧子的諸般忌諱還是很清楚的,為了陷害皇后娘娘才棋行險招,只要食用量適當,并不會給太子帶來很大傷害,但如此除掉皇后娘娘的話,她便能當上皇后了?!?/br> “那是怎么查出來的?” “那下官便不知了?!?/br> 楚歸心中大駭,但還是有些疑惑,郭躬此人平日素來行事平穩,今日怎會這般與自己說這么多秘辛來,這種事,向來是管不住自己嘴的最快丟掉小命。楚歸忍不住將自己內心疑惑問了出來。 郭躬正色道,“下官有幸見過楚少傅與兩個小皇子教授的內容,大人之博識實千千萬人所不及,且從教導內容便可看出大人對太子的拳拳之心。如今形勢對太子極其不利,下官惟愿楚少傅能護住太子幾分?!?/br> 楚歸心中有所觸動,“在下自是不敢不殫精竭慮?!?/br> 回到府中時,看門的張大爺和張大嬸給他準備了艾葉燒著的火盆,讓他快過去除除霉運,又給他準備了艾葉熱水,竇憲也在家中等著他。這一刻,楚歸心中終于覺得踏實起來。 待只兩人相處時,他便想直接問個明白,可竇憲讓他洗完熱水澡、吃完飯,整個人都放松下來時才與他說。等竇憲說完,楚歸心中大駭,他完全沒想到大宋貴人會做此等事,實在是太匪夷所思,而且有點不太對勁,但是又找不出哪里不對勁來。 他直盯著竇憲的眼神,想看出什么破綻來,可是竇憲的眼神完全坦蕩蕩,而他在受過被人冤枉的牢獄之苦,是完全不想將沒有證據的憑空猜測又重新加在自己的愛人上。才從獄中出來,本是歡歡喜喜的日子,結果因為這檔事楚歸又難以入睡,竇憲也只是將他抱在懷里陪著他。 ☆、53 原來自楚歸從鐘府回到自己宅邸,竇憲心里便留下了陰影,便安排了自己的人在鐘府,名義上是幫楚歸看著宅子,實際上則是等到楚歸再與他鬧別扭、心氣不平時,他也可以里應外合,不至于一下子就冷了大半年,在這么來一次他可受不了。 竇憲手下的人自然不比楚歸隨意找來看門的老夫妻,即使是只是看院子的,警惕性也不是一般人能比。與后世不同,即使如今不如春秋戰國時期門客之風盛行,但諸如地方豪強和邊關守邊的大家族,卻是有自己一定數量的護軍,而竇家無疑其中翹楚。 尤其在楚歸被下詔獄,竇皇后與大宋貴人都被禁足的敏感時期,竇憲留下的人自然也更為敏感警惕。一天夜里,他隱約聽見門口傳來釘釘鑿鑿的聲音,隱身遁跡,躲在院子門前的樹葉里暗地察視,只見那人拿著一把鑿子和鐵錘,在鐘府的門檻下面的石板鑿著,鑿開一塊石板后,便從懷里拿出一把尖刀,再拿出一縷絲狀物,纏在尖刀之上,然后把尖刀埋在了石板之下。 那名護院不知所以,但心知這人定是來者不善,他做的這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便從樹上飛身而下,一把將那小混混捉住了。 這護院也不敢耽擱,連夜便將此事稟報給了竇憲。竇憲也并不懂這人所作所為到底是啥,但民間道聽途說的說法很多,至少知道將尖刀埋到別人家門檻下面,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又在這么個節骨眼上,竇憲更不會掉以輕心,便令竇鷹對那名看起來賊眉鼠眼的進行審問,另一邊又找人去問這是怎么一回事。 卻說那名賊眉鼠眼看起來像小混混的,剛開始還不說,竇憲不知道內里,也沒讓竇鷹使手段,但很快這事便查出了是干啥的。這事倒也不稀奇,隨便在京城人流集中的街口找個擺攤支著一面旗的一問,給上一兩銀子,便問到這尖刀上所纏乃菟絲子,用菟絲子纏著尖刀是一種厭勝術,一般用來埋在別人家門檻下面,用來詛咒這家住著的男丁,而一是詛咒這家男丁出家當和尚、斷子絕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