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永平紀事_分節閱讀_30
很快四皇子便被抱到了長秋宮中,由竇皇后親自撫養。本來皇子自生下來后,一般便不會養在生母身邊,除非天子恩賜。但四皇子本即是抱養,為讓四皇子對竇皇后更親近點,求過天子后,便將四皇子養在了身邊。 很快,四皇子也一歲多了。這天,竇皇后身邊的大太監將四皇子抱到了東宮,大太監轉達皇后的話道,“皇后娘娘說天子都當朝稱贊楚大人的博學,故讓奴家將四皇子帶來,與太子一同接受楚大人的教導?!?/br> 楚歸看著這太監懷里才一歲多的小孩,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好奇地看著他,小臉蛋rou嘟嘟白嫩嫩的,煞是可愛。他也心知竇皇后的意思,便應了下來,道,“敢問公公怎么稱呼?” 那大太監回道,“奴家是新被皇后娘娘提到跟前侍候的,敝姓蔡?!?/br> 楚歸心如福至道,“可是蔡倫蔡公公?”他模糊記得歷史上竇皇后身邊侍候的大太監便是因造紙術聞名千古的蔡倫,不禁心中有些小激動,眼神煞為熾熱。 蔡倫如今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太監,被竇皇后提到身邊侍候之前更是無名,見楚歸竟知道他的名字,看著他的眼神還頗為熱情,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對著楚歸也更加熱忱幾分來。 “奴家正是蔡倫?!?/br> 得到確認后楚歸的眼神更加熾熱了,忍不住道,“久仰大名!我每天大概下朝后便會到東宮來,中午時分便會離開,蔡公公看著時間將四皇子送來便可?!?/br> 此時的蔡倫一臉懵逼地看著楚歸,被他說的“久仰大名”唬了一跳,不知從何而來,但也未及深思,道,“奴家知曉了,謝謝楚大人!” 小太子見有小弟弟陪他一起玩耍,倒很高興。楚歸心中頗是無奈,竇皇后將四皇子送過來,擺明就是無聲無息地在為改立四皇子為太子做準備,而他也被動地毫無抵抗地接受了。在他看來,本來四皇子便是將來的天子,便會入主東宮,而且稚子無辜,一個兩個都那么煞是可愛,叫一個是教,教兩個也是教,也無甚差別。 只是看著小太子單純高興的模樣,他心中便不禁有些泛酸。相處這么多時日,即使他和小太子本無瓜葛,甚至還有些厭惡大宋貴人,卻還是對小太子越發喜愛起來。一個小小的單純的生命,就這么在他眼下慢慢長大起來,乖巧、懂事,還全副信賴他,讓他如何不對小太子產生感情,還是很深的感情。 他本就是喜歡小孩子的人,根本沒法抵抗這樣的小太子。只是越是如此,他便越發陷入自我矛盾之中。 雖然多了四皇子,有了兩個小孩,楚歸也沒有難以招架。四皇子雖然比小太子小一歲,但性格卻頗為沉穩冷靜,不哭不鬧的,有時候只會用烏溜溜的眼睛很好奇地看著楚歸。小太子倒更喜歡向他撒嬌一點。 楚歸對自己現在的狀態倒蠻滿意的,早上上朝后便給兩個小皇子啟蒙啥的(實際上是玩耍),下午到自己值守的地看會書,準備準備啟蒙的預案或內容,有時候被天子召到含元殿出出主意,到點出宮回家。 自四皇子來到東宮后,天子也來看過忌諱。原先楚歸覺得小太子長得就蠻像他父皇的,結果父子三人擺一塊,四皇子那眉眼,倒更像幾分,小太子的輪廓倒更柔和些,多像幾分母親。而四皇子那淡定的小模樣,也和天子的性格、那股樣勢更像。 有好幾次,楚歸出東宮時都發現一個妃嬪在東宮周圍徘徊,一見他便躲在了一棵大槐樹后,直到有天蔡公公抱著四皇子與他差不多一道出宮,那人情不自禁離得近了些,楚歸才發現那赫然是小梁貴人。 只是小梁貴人如今神色憔悴,眉眼處一副郁郁寡歡之色,平白像老了許多,一見到四皇子剎那間神色便亮了許多,眼神就那么直直盯著四皇子,滿是熾熱的憐愛。 楚歸心中不忍,稍作停頓后,便從蔡公公懷里抱過四皇子,向那棵大槐樹后已幾乎每掩住的小梁貴人走近了些。 小梁貴人見四皇子離得更近了便直踮著腳傾著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些,結果發現楚歸抱著四皇子是向她走來的,便有些抗拒的樣子,好像掙扎了一番,轉身便跑沒了影。 楚歸一時有些征然,呆呆地抱著四皇子站在那,好久都未能挪動一步。 而一歲多的四皇子,早記不得自己生母是啥模樣了,只愣愣地啃著自己的小手,看看楚歸,又看看剛剛小梁貴人離開的方向。 楚歸聽說,女人生孩子后雌激素分泌水平會很高,會對孩子產生強烈的母愛本能。瞧著小梁貴人,楚歸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將四皇子抱養到竇皇后膝下,對她來說是多么痛苦。 竇皇后本來便是個厲害的人物,四皇子養到她名下,生母便只能回避著幾分,能見到的次數怕都是屈指可數,更何況摸一摸、抱一抱了。對竇皇后、竇家、長公主、還有梁家來說,他們在這件事上考慮到的都是能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好處,他們需要這種方式實現自己家族利益的最大化,或者能夠報復自己的恩怨。 惟有小梁貴人,才是生生被切斷了母子的血rou聯系。即使是楚歸,當初也未能考慮到他所提出的法子,會對小梁貴人帶來什么后果,直到這樣硬生生被他撞見,他才真切感受到自己做了多么殘忍的事。 很長一段時間內,楚歸都心有不安,想著如果再碰上小梁貴人,一定找機會讓她抱抱四皇子,可是小梁貴人都沒有再來。 這日,他在東宮的書房早早候著了,他通常都是在這給兩個皇子啟蒙。地上都鋪了干凈厚實的毯子,案桌的尖角都包上了絲絮,四處掛滿了各種顏色鮮艷的圖畫,有小皇子的亂筆涂鴉,還有楚歸勾勒出的大海森林動物之類。 楚歸正坐在自己往日的位置上發呆,心里還是掛著小梁貴人的事,想著要不要和竇皇后或是天子說說,能讓小梁貴人能定時探望四皇子。即使竇皇后不愿四皇子與生母多親近,但多數時間小梁貴人只是遠處看看,只是偶爾讓她抱抱孩子,這樣也不會對竇皇后有什么不利。 案桌前擺著兩個小蒲團,是小太子和四皇子的位置。他今天來得比較早,都還是空著。 在他發呆的時候,余光晃到一人將四皇子抱來放在了往日的蒲團上,他以為是蔡公公,也沒正眼瞧,示意后便讓他退下??赡侨瞬⑽聪裢R粯恿⒓赐讼?,反倒是直直站在那,楚歸有些奇怪,定眼瞧才發現是竇憲,不禁心神一震。 竇憲的眼神萬分熾熱,就那樣直盯著他,仿佛要把他整個人都印吞進去一樣。楚歸不禁有些不自在地轉開了眼。 只聽到那人有些發抖有些克制的聲音道,“小歸,你真就要這樣一直不理我了嗎?!” 自從上次爭吵過后,兩人處境都變化太大,楚歸從廷尉左平變成了現在的太子少傅,實際上就是兩個皇子的寶媽,而竇憲為了竇皇后的事情,也輾轉折騰了很久,到如今四皇子被抱養到竇皇后膝下。 兩人在宮中碰面的次數也不算太少,即使竇憲心中再如何波瀾,也知道這是皇宮禁地,天子腳下,耳目眾多,無法多作糾纏,而楚歸也一直逃避著不想面對。而一到宮外,楚歸更是有意地回避竇憲,避不見他,竇憲也沒法真把鐘府的門鎖給撬了。 大概止住一個人的,并不是這些門鎖高墻,而是另一個人堅決不想靠近的心。竇憲有千百種法子潛到鐘府中去,可是卻沒法勉強楚歸。兩人便一直耗到了現在,轉眼竟是翻過了一年。 到開過年后,竇憲才是真的急了,他本來只是想讓楚歸冷靜冷靜,等過去后兩人便重歸于好。卻沒想時光如梭,兩人又都在自己的事中折騰,這一冷靜便是開過年。 而今年過年,楚歸離了京,回來時都已是二月末。他才明白楚歸的想法,他是打算就這樣罷了,既然兩人各有各的想法,道不同不相為謀,便各自走好,就這樣相見相望不相親。 灰心喪意之時,竇憲也想過自己所走的不歸路,是如何的大逆不道、死無葬身之地,與楚歸就保持這樣的狀態也好,至少這個人是安全的,能長命百歲、平安喜樂到老,也許不久便會娶妻、生子。 可是只要這般想,他心頭便絞痛得不行,有如萬蟻嚙心,分泌出的全是令自己毒發心亡的汁液。他沒法忍受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只想完全地占有這人,完全不想什么相見相望不相親。他不可能把楚歸讓給任何人,不管那人是天子,還是任何一個能給楚歸相夫教子的女人,任何人都不行。 而楚歸自任太子少傅后,天子召見楚歸的次數也越來越多。竇憲將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早是忍無可忍,琢磨了許多法子,卻是在長秋宮內,得知蔡公公要送四皇子來東宮學書時,便攬了蔡公公的活。 在來的路上,他心里便萬分緊張,直到真真切切見到這個人,開口說著第一句話,才發現自己是多么的興奮,才意識到,這個人對自己來說,已完全無可替代;接近他,便能超過一切歡樂,離開他,便能失去一切快樂。 ☆、47 楚歸也是愣住了,這人就這么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讓他心臟不禁跳得很快,有種恍然隔世卻又熟悉不舍的感覺。他早就知道會這樣。只要這人一靠近他,他便會情難自禁,再也顧不了其他。 所以他一直回避著他,這么長時間以來刻意不去想他,也不回他自己的宅子。從那時起,他從廷尉左平升到太子少傅,到如今帶著兩個小家伙,而竇憲也折騰著將四皇子養到竇皇后膝下的事,兩人前段時間都忙的很,轉眼便翻過了一年。 竇憲本以為楚歸只是想冷靜冷靜,過了這段時間后,便又會和他重歸于好。等到年末春節的時候,楚歸都沒軟化的意思時,竇憲就有些慌了。他春節時便想不管不顧地潛到鐘府,就算死皮賴臉歪纏,也要先見到這個人,讓這個人肯理他。 結果楚歸為了躲著他,春節都出京了,到二月末才回來。天子一日日對楚歸恩寵甚重,他對楚歸的心思,幾乎滿朝文武皆知,竇憲心里不禁又危機感加重,再也耐不住,才想到這個法子來找楚歸。 其實他大可以在楚歸下朝后在鐘府里潛進去,只是這次恰好碰上蔡公公要送四皇子到東宮來,再加上東宮耳目眾多,一舉一動都會傳到天子跟前,他覺得示意自己所有權更有效。雖然他這樣做很冒險,畢竟他身居侍中、兼虎賁中郎將之職,可不是來干這個的??墒?,他已經顧不了這許多了,別人都已經將自己最珍視的人圈在身邊這么久,他身為一個男人,是怎么也沒法默默地忍的。 自上次和竇憲爭執過后,楚歸便發現自己當初還是有些太天真了。他本就知道竇憲背負著至親之仇,而這仇恨的對象,在這個時代位于眾生之上,他有這個想法在世人看來便是多么地大逆不道。 他當初意識到這一點,還是選擇了和竇憲在一起,因為他能理解竇憲想要父仇的愿望。恁是一個普通人,只要至親慘死,母親因此抑郁而終,在任何途徑都無法為他伸張正義的情況下,都會想要報仇,只是能與不能的問題而已。而竇憲恰是這么一個梟雄之才,因此他隱忍蟄伏,苦心經營十數年,就是為了竇家的血海深仇。 在楚歸看來,即使那人貴人天子,竇憲也有去仇恨的權利,他也能理解他想要報復的心理和報復的舉動。 只是,他刻意忽視了竇憲為了報仇所可能采取的手段。君君臣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這樣一個時代,竇憲懷揣這樣一個心思,有多艱難可想而知,他只是理解了他的動機和目的,卻完全回避了思考他可能采取的手段。 韓紆之子被殺,許師兄被牽連調離出京,還有如今的小太子和小梁貴人,楚歸發現他無法接受這種方式。在他看來,竇憲至親死得冤枉,但是韓紆之子也死得無辜,更何況還有小太子、小梁貴人以及大宋貴人這許多,發生的、還未發生的,他感到觸碰到了他的堅持。 但是這個時代,本就不是他上一世所在的那個時代,大家信奉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任何罪過,都有國家機關伸張正義,罪有罰、刑加過。這個時代的一切罪與刑相抵的方式,都不是楚歸所能接受的。 但他也沒法勸竇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身處的環境,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他沒有如此手段,便遲早會有人將諸般手段加在他身上、加在竇家身上。多以他只能選擇逃避、遠離,只想就那么遠遠看著他。他無法接受,便只能回避。 只是“情”之一字,完全不由自主。他與他在宮中撞見時,看見他那熾熱復雜的眼神,他要用多大意志力,才能讓漠然視之。這些時日以來,每個夜晚他一個人時,他又是多么想念他。 他的理智和原則可以堅持,可是他的身體卻要更為誠實和脆弱,早就千百遍往復深刻地想念著這人。而到了此時此刻,楚歸才發現,他是如此地想念這人,以至于一時間完全忘掉了所有他想回避、想要堅持的東西。 他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所以才一直遠離著這人;他只是沒想到,這人一靠近,他便投降得這么快。 楚歸臉上露出些可疑的紅色來,微微轉開臉,有些發抖的聲音道,“竇將軍不好好當自己的值,跑這來做什么?” 得到楚歸的回應,竇憲一時都有些回不過神來。他知道楚歸心里的意見,本以為他壓根不會搭理他、直接甩手走人,都想好了咬定青山不放松,怎么做好長線戰略了。 卻沒想楚歸竟然回應了他,他不禁十分激動,因為這也意味著他在楚歸的心目中,要遠比他以為的重要得多,甚至連楚歸自己可能都沒有認識到。他為了他,松動了在竇憲看來他性格中固有的堅持。 竇憲心中也不禁有些苦澀,他不想楚歸為了他這么妥協、退讓。楚歸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只想呵護他、保護他,讓他快活肆意、平安喜樂一輩子,不要受一丁點委屈,更別說是來自他的委屈。 一時激動之下,竇憲一把將楚歸緊緊抱在了懷里,雙臂用力得都讓楚歸感到了生疼,可是這樣的疼痛,卻讓令人都覺得特別的真實而又心甘情愿。竇憲湊到楚歸耳邊,輕聲道,“我到這來,你還不知道為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