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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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然神色復雜:“不完全是,是……老夫人生前未完的計劃?!?/br> 容非聽他提到母親,心里咯噔一跳。 他以為母親只是對秦家心存芥蒂,認定父親之死與他們一家脫不了干系, 卻沒想到,背地里有過搗毀秦家的舉措。 母親對秦家人的忌憚, 遠比他想象中要深得多。 這一瞬間,他心中不是滋味,既對秦茉懷有歉意,又因自己違逆母親而深感愧疚。 他曾想過, 放下父輩恩怨, 單純以賀與之的名義娶秦茉為妻,至于十八年前種種牽扯,一概抹掉。 此時此刻,楚然一句話, 如無形的手, 猛力將他推回起初的矛盾中掙扎。 他幾乎忽略了,自己對秦家人產生過的疑和慮。 被秦茉逐步吸引, 他用情漸深,以致于將最初的克制都丟光了。 燭火掩映下,容非眉眼輕垂,無人能捕捉他深邃眸底閃略而過的,是狂風暴雨,還是如水柔情。 良久,容非從錦盒內翻出一塊柱狀石青礦石,把玩片晌,問:“計劃,自何時起?” 憋了半日的楚然,總算獲得說話機會,將他打聽、整理的信息一一道出:“據聞三年前便開始。三爺對酒坊實行過打壓,沒多久,老夫人病重,這事耽擱了。 “其后,那時的秦東家,在成親當夜溺水亡,實權交還給侄女秦姑娘接管。三爺原本以為秦姑娘年輕,魏掌柜又是小戶人家的女兒,兩位弱女子撐不了多久,秦家酒坊氣數已盡,只等她們嬸侄支撐不住,再一舉拿下……” 容非唇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如有苦澀,如有寥落,如有欣慰。 三年前,母親病危時,整個賀氏家族正處在暗涌流動中,他這一輩的幾位表兄,無一不在爭奪家主之位,明里唇槍舌戰,暗里勾心斗角,自是無暇去管什么吞并酒坊之類的小事。 大概賀老三始料不及,緩了那么一段時日,秦茉和魏紫竟逆流而上,穩住了局面。 機緣巧合,命中注定。 容非端起案上早已涼透的茶,一飲而盡,心底卻騰涌出暖流,他擺手示意楚然繼續。 楚然道:“三爺那日對我說,去年冬至,他拿了秦姑娘所贈的一壇桃仁老酒回大院,您飲過兩爵,曾夸贊了幾句。三爺還說,難得您高興,才舊事重提,問您是否還要按照老夫人之意,收購鎮上的一家酒坊……” 容非汗顏。 經楚然一提,他略有印象。 去年年末,眾兄弟共坐閑聊,因賀老三帶來的陳酒色澤清透,酒質濃稠,非同凡響,受眾人夸贊,一貫板著臉且不愛飲酒的容非也忍不住多喝了兩杯。 當時,賀老三確實提到過,容非母親留下一樁陳年并購計劃未完成。 容非喝得高興,想著是母親心愿,并沒細問,說了句“一切遵照她老人家的意愿”。 好吧……如賀祁所言,兼并秦家酒坊的罪魁禍首,的確是他這個七叔。 容非心下委屈,他哪知道那是秦茉的酒坊! 成年后,容非曾打聽過長寧鎮秦家,知曉他們一家以造曲、釀酒、賣酒為業,可賀老三隨口一提,他壓根兒沒對上號,也沒往心里去,酒后更是忘得一干二凈。 為維持家主的嚴肅冷漠形象,他鮮少露面,在外人跟前擺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因而事情無新進展時,旁人絕不敢輕易打擾他,就連賀老三也不例外。 于是,賀老三一家只會抓緊時間跟進此事,在容非面前,只字未提。 了解來龍去脈后,容非啼笑皆非,不假思索,提筆寫了封信,蓋上印鑒,吩咐楚然明日跑一趟賀老三家,過后回杭州坐鎮,慎防有變。 見楚然路途奔波,容非沒讓他伺候,命他到南柳那一屋先住上一宿。 孤月如鉤,涼風如水,貓兒撒嬌的叫聲漸歇。待院落中回復靜謐,容非關上門窗,取下紗籠燈罩,坐于案前,以銼刀打磨圓球形的小鳥木雕。 往事隨重復動作漫上心頭,他至今未忘,三年前的他,是如何于悲痛中肩負重擔,從賀七公子成為賀七爺。 只有緊密圍繞在他周邊的人,如楚然,以及東楊、南柳、西桐、北松四名護衛,才知悉他所經歷的磨難,包括暗算、刺殺、栽贓、陷害。 容非待他們五人最為信賴,名為主仆,實有幾分兄弟情誼。他命他們私底下按照原來的稱呼,不似其他人那樣改喚他“七爺”。相較之下,跟隨賀依瀾的四名護衛,對容非更為恭敬。 靜下心來,容非認為,有必要弄清楚容家和秦家的恩怨。 否則,他與秦茉下半輩子朝夕相處,難免疑神疑鬼,心中有刺。 可萬一……父親的死因,當真源于“風影手”的出賣,他還能全心全意愛護秦茉嗎? 一時間,容非百感交集。 寂靜中,一嘶啞嗓音如從虛無處飄渺而至。 “寶貝……兒子……長寧鎮秦家……鑰匙……” 父親臨終前渾身是血、顫抖著將黃銅片塞入他稚嫩小手的場景,沖破十八年時光,重現眼前。 容非咬住下唇,眼角微濕,下意識捏緊鑰匙,手指因而失了血色。 姑且不談這鑰匙是否能開啟青脊所尋密匣,他相信,心中謎團的答案,就在其中。 他得親自去秦茉的房間找一找。 ………… 天氣時好時壞,晴時艷陽高照,偶爾驟雨來襲。 一層秋雨一層涼,秦茉擔心容非衣裳不夠,請人給他和護衛加急訂做了幾套。 這一日,秦茉正與容非在前廳談論日?,嵤?,聽下人入內稟報,賀少東家和孟四小姐午后來秦園作客,她有些懵。 這對表兄妹如此熱衷于與她作伴,還真叫她“受寵若驚”。 幸好,賀祁與孟涵鈺初次到訪,還有點禮數,懂得提前一個時辰知會。 不然,大模大樣徑直闖入,與容非情敵見面,估計得打起來。 秦茉自知目下局面尤為尷尬,她與容非一處,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又怕此事處理不好,會得罪賀家,連累家人;但若只為避沖突而利用、欺瞞對方,她又暗覺此舉過于下作。 是時候,大大方方將容非介紹給賀祁與孟涵鈺認識,再委婉地宣告,這位便是她的意中人,不管得到多少冷眼與嘲笑,也要告知他們——她正是放著賀家樹大蔭涼不要,偏要去拔路旁的野草。 “容公子,我知你與賀少東家有過不愉快的爭執,不過現下他已之前狂傲,不如……你和我一同招待客人,順便交個朋友?” 她剛開口留容非一同應酬,他卻笑容古怪,眼底既有戲謔,又有閃躲,笑道:“姑娘有貴客到訪,我就不叨擾了?!?/br> 興許是二人相處時日久了,雖無親熱舉動,卻于閑談間加深了解,心意互通,而今容非對于賀祁造訪已沒多少醋意,相反,他略微不耐煩,還暗藏不屑。 秦茉只道他懶得應付外人,沒作強求,為哄哄他,相約明日作陪。 容非離開后,秦茉囑咐下人準備迎客,眾人燒水、清潔、焚香、輕掃落葉,忙得不亦樂乎。 先前在主院居住時,秦茉屢屢收到孟涵鈺所贈,遺憾拿不出得體禮物回贈;此番身在秦園,她心念一動,持燈從書房里側進入地下庫房。 她久未至此,深覺門鎖比想象中干凈,微覺奇怪。 打開鐵鑄大門,內里盡是各式各樣的藏品,大多數年代久遠,亦無處可考。她知賀祁喜好折扇,給他找了一柄象牙鏤絲折扇;而記起孟涵鈺喜山水畫,尤好董巨之風,她便從諸多畫作中尋得董公一幅《秋山圖》。 這兩件皆為民間所得,按理說不會出賣她和父親的秘密。 臨行時,秦茉注意到一個尺余大小的樟木匣子,憑借殘存記憶,她依稀記得內有三套裝裱好的精致冊頁,為當朝名家所繪。 既然來了庫房,不妨順手拿點東西給容非消磨時間。 掀開匣子,她隨意翻了翻最上面一本,為經折式的山水圖,畫風磅礴大氣,意韻深幽;第二本,前幾頁均為宴樂場景圖,精巧細致,雅俗共賞;第三本只看了個封套,上書“怡情集”,估計也是類似的游樂圖。 秦茉無意細究,她灰頭土臉,不宜見外客,還得留點時間梳洗打扮。 出了書房,見翎兒候立在庭院中,秦茉把樟木匣子交給她,噙笑道:“多做些好吃的,連同這畫冊送至容公子處,就說是我特意找來,供他玩賞臨摹,消遣娛樂?!?/br> “姑娘待容公子如此,他必定偷著樂?!濒醿汉舆^。 “少嚼舌根?!鼻剀赃?。 翎兒眨了眨眼,躬身離去,腳步輕快,迅速消失在垂花門外。 秦茉撇了撇嘴,笑得無奈,遂拿著裝有《秋山圖》和象牙折扇的錦盒,自行回樓閣更衣。 她換了身青綾裙,又從妝奩中取出母親遺留的竹節紋翠玉簪子,觸摸容非幫她修過的部分,當初在東苑時似有還無的曖昧浮現心中,如蜜笑意自唇邊揚起。 平靜日子一天天流逝,她未見杜棲遲歸來,亦無未婚夫“龍公子”的音訊,深感與容非閑居秦園的這七八天平淡中洋溢著美滿。 恨不得余生便這樣無風無浪地過了。 而今日,賀祁與孟涵鈺突然到訪,是收到了她“金屋藏嬌”的傳聞,特地來核實?還是閑來無事,純粹作禮節性拜訪? 只因秦茉心里有鬼,總疑心是前者。 畢竟這些天,日子太自在,她如在夢中,時刻擔憂美夢驚醒。 約莫過了兩盞茶時分,外頭有人來報,說是一隊人馬出現在果林盡頭。 秦茉蓋上妝奩,暗自嘆了口氣。 該來的,終歸要來。 無論如何,她將鼓起勇氣,沉著應對。 作者有話要說: 容小非:兩個小屁孩!總妨礙我撩媳婦!怒摔! 吃瓜群眾:七叔,你倒是出來擺架子啊~~ 特別鳴謝兩位小可愛: 萌蛋蛋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80524 23:46:18 糖心雷扔了1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80525 14:41:19 第六十八章 惠風流云, 蝶舞鶯鳴,夏意盡,秋欲臨, 正是暢爽好時節。 清幽雅致的院落外, 秦茉一身青綾上衫配以同色馬面裙, 領口、袖口綴有白色邊緣, 巧笑倩影,帶領一眾仆役丫鬟, 靜立恭候。 她準備迎接風暴,因而見賀祁笑容滿面躍下馬時,微有怔忪之色。 賀祁如常作富家公子哥兒打扮,靛藍色錦緞袍子,飾物精致,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位神采奕奕的有為青年;孟涵鈺一如既往, 服飾奢華,妝容細致,眼角眉梢喜色畢現,舉手投足間盡是貴氣。 “賀公子與孟四小姐大駕光臨, 蓬蓽生輝, 榮幸之至?!鼻剀孕r暗藏閃躲。 人所共知,賀祁追求她已有半年之久,而今她未徹底狠拒,卻在家中藏了個男人, 莫名心虛。 賀祁未為意, 端量著秦茉素淡的裝束與俏生生的容顏,俊顏舒展:“好些天不見姑娘, 氣色更盛從前,想必是這秦園一帶山明水凈之故?!?/br> 秦茉愈發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