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秋桂子_分節閱讀_12
夫人面上添得幾分訝異,道:“誠如太丞所言,確有痞塊,然須重按始得。有男拳大小,太丞不曾揉按,何以竟知曉?” “紫黑乃一派淤血之象,淤血久時,恐生癥痞。夫人脈細而沉滯,舌質微紫,疑病久血瘀乃為癥痞,卻叫一派虛相掩了這實相?!?/br> “瘀證之治無非活血化瘀,太丞何言有性命之攸?” “不瞞夫人,這半月來方中實已重下活血化瘀之藥,然癥痞日久,竟不得效用。想來痞結甚久,血脈不通,藥卻難治。兼之艾灸數次,亦不見效。前后思量只有一法猶可用?!?/br> 夫人問:“卻是何法?” 柳官人道:“不知夫人可曾聽聞麻沸散一事?” “可是華佗使得麻沸散?” “正是此藥。書言此藥飲之神失,不知痛。華佗嘗為人剖腹滌腸,斷腸再續,其人不知痛,蓋此藥之效也。后世不見此藥,只因其技已失,人莫能知?!?/br> “太丞可是道,妾身癥痞須剖腹取塊方可消去?太丞休作戲言?!狈蛉俗孕Σ恍?。 “在下便不妄言?!绷偃说?,“夫人不信時,在下亦沒奈何處?!?/br> 那夫人且信且疑道:“當是之世,不曾聞得剖腹尚可活命之事?!?/br> “實不相瞞,在下亦曾為人剖腹接腸?!绷偃说?。 夫人大駭道:“其人尚在也?” “迄今已活三年?!绷偃说?,“只此法確險峻。倘夫人用此法時,十者只得存五。不到不得已時,便不輕用?!?/br> “使得此法,倘是死,怎個死法?”夫人沉吟。 “一則一麻不覺,二則癥痞糾結血脈,除痞時血脈亦破,血脫而死;三則剖腹中外邪得入,當正氣外泄之時,只怕難當;四則癥痞亦取,外邪不入,然漏下如故?!绷偃说?,“十存五者,尚非完存,五中又有一恐將傷及經絡,下肢竟癱。余四者可完存?!?/br> “太丞此法迄今治得幾人?” “恰十人?!?/br> “四者完存?” “七者?!?/br> “太丞何言五者?” 柳官人道:“夫人之病,較之他人又不同?!?/br> 夫人嘆道:“太丞師從何處學來此藝?可大活世人也?!?/br> 柳官人搖頭道:“此法實乃不可為而為之。只便稍有閃失,一命即去,原想活人,卻致速死,誠非我愿。故而此事定奪不在在下,全在夫人,夫人實須慎之又慎?!?/br> 夫人道:“此事誠難一時定奪,容妾身尋思幾日,待太丞后番來時再議,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小說家之言,不可盡信。 此篇前后地名均參考河南地圖,潢川地圖以及歷史地圖。 第15章 官人(4) 那日出了那大宅子,柳官人便領著小蛇去到街市。饑民不放入城,即便此時下轄鄉里發水,城中卻是一派太平景象。這定城縣依著淮水邊,去東京城將約八百里路,并不甚大,然酒肆客棧亦不少。小蛇不曾入過城,眼見處處都是新奇物事。飲食果子店內滿放篦子籠子,此時正值午時,四處米香面香。亦有挑擔兒沿街叫賣的,賣的是馉饳兒,干脯,水晶皂兒,糖霜獅子,荔枝膏,楂條,梨干種種。勾欄瓦子里說得一段好書,柳官人領著小蛇在勾欄外立了片刻,聽得里頭喝彩不絕。小蛇伸長脖子要看,柳官人將他抬到肩上坐著——柳官人原就身長,小蛇坐他肩上,便可一覽無余。里頭一個婦人,鵝黃衫子,花冠背子,香花雪柳滿頭,正唱一段風流醞集的格范,唱了又說,說了又唱,合棚眾人喝彩不絕。小蛇還待要看,柳官人卻將他放下來,問道:“可是饑了?” 腹中委實饑了,小蛇頷首。 討巧一個挑擔兒的路過,叫賣道:“上好的雪糕,上好的雪糕!” 柳官人喚道:“大伯,你賣的甚么?” 那擔兒立下,唱個喏,道:“官人可是要些雪糕?小人的雪糕便是與那東京城樊樓的主廚黃胖學的,這定城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官人可是要些?” 柳官人笑道:“既是恁的,切我三兩?!?/br> 那挑擔兒的掀開青紗罩子,小蛇看時,只見那雪糕通體雪白,在竹篦上團了一團,香氣撲鼻。那人往雪糕切了一塊,亦不稱,道:“官人見收,三兩?!?/br> 柳官人掰開那雪糕,與小蛇一半。小蛇便咬下,那雪糕內猶有餡兒,小蛇囫圇吃了,也不知是何餡兒。 柳官人把了幾個錢給那人,那人稱謝,便覆上紗罩兒,兀自叫賣去了。 “可好吃?”柳官人問小蛇。 小蛇頷首。 柳官人咬下那一半的雪糕,細細咀嚼,咽下,道:“卻是不夠松軟,恁的雪糕,他必定要嫌了?!?/br> “誰要嫌?”小蛇仰頭問道。 柳官人搖頭,蹲下身子,拭去小蛇面頰的糕屑。 小蛇看著柳官人的面,傻笑。 柳官人撫著他的腦袋,道:“你mama喚作你甚么?” “大郎?!?/br> “今后隨我姓,可好?” 小蛇自應道“好”,不省得何故,亦不作他想。 “你更名作‘柳溪蛇’,可好?” 小蛇仍應道“好”。柳官人微微一笑,小蛇直楞楞道:“你笑甚么?” 柳官人道:“我家有個人人,自小愛弄些蟲兒蛇兒,十歲那年冬自溪邊拾回一尾凍透的青蛇,甚是憐念,懷揣著暖他,因他自溪邊來,便喚他溪蛇?!?/br> 小蛇問道:“那青蛇后來怎地了?” “夜里叫他娘揀去棄了?!绷偃说?,“他哭了鎮日,央我陪同他再去溪邊,卻再不見那蛇?!?/br> 柳官人道:“倘攜你返家,今年他還家,定然要歡喜的?!?/br> 午后柳官人尚去了幾家看診,到得申時過,便去米鋪,把錢換了米面。官人手中卻是一錢不剩。先來時,在城東米鋪寄了扁擔兒,此時挑了便往城外去。到得北門外,卻見一簇人圍著看榜,柳官人住了腳,立在人叢中,小蛇聽得有差人念道:“光山縣城外馬家莊上佃農馬三,王二一干人等拒不繳租,聚而謀,擊殺家主一家二十口,見今馬三已見羈,王二一干尚在逃,望知情者告發,消息確者賞錢十貫?!币话l張了那甚么王二、李四的畫像。 柳官人不甚意下,一手扶了擔兒,一手便牽了小蛇望城北郊去。此時正是麥熟時節,田間金黃一片。天甚晴好,日影偏斜,漸入城郊林中,薄暮染層林,樹影寥疏,小蛇心下歡喜,放聲唱娘教的農歌道:“作天莫作四月天,蠶要溫和麥要寒,秧要日時麻要雨,采桑娘子要晴干?!?/br> “唱得甚好?!绷偃诵Φ?,“只去四月天已有四月?!?/br> 小蛇又唱道:“野莧菜,生何少!盡日采來充一飽。城中赤莧美且肥,一錢一束賤如草!” 柳官人卻不笑了。小蛇唱畢,偷眼看他,還待他夸唱得好,官人卻不說了。 小蛇心內忐忑,便不再唱。 近山時,柳官人輕嘆道:“非只莧菜賤如草,人命亦賤如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