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知錦華_分節閱讀_137
陸曠兮嘆了口氣,頗有憐憫之色:“我們去尋時,吼聲卻停了,找了半天,才在密林深處見到一個人死尸一般躺著,衣襟散亂,熱身子貼著雪地,眼角裂開,雙目被血染得赤紅……隨行的兩個嚇得直哆嗦,叫了聲大當家,我便知道此人是哥舒夜破了?!?/br> 穆子石為他夾了一筷子嫩嫩的羊rou,道:“然后先生又救了他?” 陸曠兮忙道:“我也不是要救他,只不過實在不忍心見他那樣折磨自己?!?/br> 說著不由自主看了一眼穆子石,神色間竟有些小心翼翼。 雖然陸曠兮年齡比他大了許多,但不知怎的,穆子石言行流露的氣質,讓人面對他時,打心底里不愿也不能有任何違拗悖逆。 穆子石淡淡一笑:“先生總是常懷善念?!?/br> 陸曠兮見他笑容并無異樣,松了口氣,道:“我當即勸他起身,否則冰雪邪寒侵入體內,再強健的體魄也受不了……對了,他胸膛有舊傷,的確就是當年南疆斷崖下的少年?!?/br> 穆子石垂眸想了想:“先生問他為何獨自躺在雪地里了么?” 陸曠兮搖頭,心有余悸:“哥舒夜破倒是問我,十余年前有沒有途徑南疆涼柑道?!?/br> 穆子石目光驟亮:“先生不曾露了破綻吧?” 陸曠兮道:“我當然是矢口否認……” 穆子石思忖道:“闊別十年有余,先生容貌大變,當日南疆斷崖下,又是和令尊一起,哥舒夜破大概凍得久了有些糊涂,隨口一問而已,先生不必擔心他會認出來?!?/br> 陸曠兮靜默片刻,輕嘆道:“哥舒夜破說:我也知道你不是那位貌若菩薩的小大夫……但你明知我是賊寇之首,還能如此誠心勸解,這樣不分好歹的一意行善讓我想起那個人罷了?!?/br> “我把他扶起來,開了一劑驅寒疏結的方子,他又問:如果陸大夫見到一個惡貫滿盈的人快要死了,會不會救他?” 穆子石目光閃動:“先生怎么答?” “我說東郭救狼,非我等杏林中人所愿?!标憰缳庹f著,有些出神,明知哥舒夜破早已強大悍惡如魔鬼一般,但見到他血紅冰冷的眼眸,卻恍惚回到了那年盛夏,又看到那個倔強的垂死少年……他一定吃過很多苦。 穆子石輕輕推了陸曠兮一把:“先生?先生,他又怎么說?” 陸曠兮道:“他笑了笑,說,我就知道,雖然都是大夫,但像那人一樣的,普天之下,除了他再無別人?!?/br> 頓了頓,聲音低不可聞:“他還記得十多年前的我……” 穆子石不禁皺眉:“那又怎樣?” 陸曠兮遲疑道:“是我把他救回來的,或者我該好言相勸,讓他不再作惡?” 穆子石嗤的一笑,一直專心傾聽的齊少沖突然開口:“先生,不成的?!?/br> 陸曠兮一愕:“什么不成?” 齊少沖道:“先生再多的良言也勸不住該死的鬼。哥舒夜破不惜玷辱門風淪落為賊,早已不想回頭是岸,他唯一所求就是報仇?!?/br> 穆子石冷眼旁觀,心中警惕,看來陸曠兮與哥舒夜破之間,似存在著某種古怪的溫柔情懷。 時光流水般嘩嘩淌過,轉眼爆竹將辭舊歲,齊少沖十分惆悵:“哥,咱們居然要在這里過年!” 穆子石怕冷畏寒,縮在屋里靠著炭盆,把自己裹成毛茸茸的一團:“總比在閻王殿過年好?!?/br> 齊少沖笑道:“今晚你們五位當家的還會一起吃個團圓席,我可真是萬萬想不到,你竟要跟那些個草莽稱兄道弟的吃rou喝酒?!?/br> 穆子石眼皮都不抬:“吃完治平宮中的除夕宴,再吃南柯山的團圓席,天下能有幾人?” 齊少沖見他懶得出奇,不由得問道:“哥,你有心事么?” 穆子石低著頭,輕聲道:“這幾日總做夢……夢見四哥?!?/br> 齊少沖心里一咯噔,想起初到予莊時,穆子石病重,神志昏迷之際也是恍惚看到齊予沛就在眼前。 穆子石睫毛垂著,在眼瞼下濃密的鋪開弧形陰影,聲音輕柔得仿佛雪一片片融化:“他拉著我的手一起踩歲,芝麻秸鋪得厚厚的,踩起來嗶嗶剝剝的響,治平宮有笙簫鐘磬的聲音遙遙傳來……四哥還和以前一樣,一點兒都沒變,就是手有些涼?!?/br> 齊少沖聽他說得如在夢中般癡迷,一顆心直往下沉,掠過一陣不詳的預感,忙道:“我今晚不走啦,陪陸先生一起吃年夜飯,你也早些回來,咱們一塊兒守歲?!?/br> 穆子石看了他一眼,奇道:“你擺出這張臉給誰看?似哭似笑的,牙疼還是被風撲了?” 齊少沖揉了揉臉:“沒有……我挺好的?!?/br> 看他仍一副心神不屬的模樣,不由得很是擔憂,忙岔開話題:“林神愛最近有沒有找你麻煩?” 這句話倒不是無的放矢。 林神愛對穆子石一直懷著一種執拗而瘋狂的恨意,從他們上山那日起,這位水香姑娘人生的第一目標就是殺掉穆子石,她為之掉了一只手掌,卻又接上一支如意鉤,而這種欲望也好比從血rou化作精鐵,越發鐵錚錚明晃晃的硬朗閃耀,滿山的匪徒無一不知,與齊少沖同住一屋的宋長也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抱打不平:“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哥哥白嫖了那假爺們兒呢!” 齊少沖嫌他說得粗俗,當時不動聲色,過了幾日,便搶了他新奪的隊長之位,宋長灰頭土臉之余還不知自己哪兒又得罪了這小煞星。 對林神愛的敵意,穆子石安之若素,甚至偶爾笑嘻嘻的激一激,他是太子親自教導,東宮諸賢薈萃中長大的,這等無知草寇哪值一哂? 當下懶洋洋的笑道:“她自然是要找麻煩的,只不過拿我沒辦法,我是寨中糧臺,她唯一比我強的就是身手,可我又不是野狗,才不會跟她動手……何況大當家早安排了兩個身手不錯的寨眾跟著我?!?/br> 齊少沖頗為無奈:“你也別太肆無忌憚的氣她……狗急了還跳墻,何況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賊?” 穆子石抬起頭,眼眸彎彎的笑得狡猾:“這女人雖狠,卻沒有哥舒夜破那股瘋勁兒……她還有所求,所以有所顧忌,再說了,我有你這個好兄弟撐腰,可謂百無禁忌?!?/br> 他雖初任糧臺,但東宮數年,戶部舉國之財賬都能盡數揣摩爛熟,更在予莊歷練了生意往來經營瑣事,因此甫一走馬上任,便毫無牽掣生澀之處,山寨銀錢財帳盡皆井井有條脈絡分明。 短短數月,哥舒夜破雖不言語,心中卻是既服且驚,楊斷子也酸不溜丟的下了個天生奇才的批語。 左拾飛不懂這些,卻感覺風林營這些日子人吃馬嚼衣甲兵刃格外的寬裕有容。 穆子石又懂得拉攏人心,為人處事與那冬烘祝大一比堪稱天壤之別,他不像祝大摳摳索索拿著雞毛當令箭,每一個銅板都活像從自個兒肋骨條上生扯下來血糊糊的rou痛,反而廣施惠澤,趁著置辦年貨,從寨中四梁,到風林營校尉,再到關卡守衛,無不分潤豐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