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知錦華_分節閱讀_133
齊少沖心往下沉,嘴里一片苦澀,卻執拗的追問:“你記恨他,是么?” 頓了一頓,又道:“只要是跟四哥有關的事有關的人……你都一直記在心里,是么?” 穆子石答得極快極簡單:“是?!?/br> 甚至半瞇著眼睛笑了笑,反問道:“那又怎樣?” 齊少沖搖了搖頭:“夜里風大,別送我了,你快回去罷?!?/br> 轉身大步離去,心里憋得要炸開一般,越走越快,后來幾乎就是飛奔而逃,到風林營時已渾身大汗淋漓,連臉上都一片濕漉。 穆子石立在原地,靜靜看他身影消失在重重夜色中,低頭見身上披著的衣服卻是齊少沖剛脫下來的,心中不由得有些低徊輾轉之意。 自己的確不喜陸曠兮,齊予沛之死也是扎在心里的一根刺,永不能釋懷,但一意留下陸曠兮,卻是為了齊少沖,是因為看到他眼角的傷。 齊少沖在風林營中,吃的苦遭的罪自己親眼見到的不過十之一二,哥舒夜破既與烽靜王勾結作亂,遲早有一日會出兵攻打夏深二州,戰火一起,齊少沖勢必要被卷入,楊斷子雖通醫術,手底也有大夫數人,但此人與林神愛對自己兄弟一直心懷殺機,齊少沖萬一出事,他只可能借機奪命,斷然不會悉心救治。 而陸曠兮醫術精妙無匹,他若留下成為心腹,齊少沖便好比多了一條命,自己也寬心不少。 但這些話不知為何,宣之于口之際只覺艱難澀滯,再一對上齊少沖那樣的眼神,更是一個字都不愿意吐露。 自己不欠齊少沖,齊少沖卻欠太子殿下太多,自己本就不該對他掏心挖肺,若沒有齊予沛臨終所托,他什么都不是。 至于穆子石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好還是壞,善亦或惡,根本也不必在乎。 陸曠兮第二日就被楊斷子恭恭敬敬請了去,為林神愛斷腕續鉤,鋼鉤打造得再精巧,終究是無血無rou無生命,要與手腕血脈經絡一絲不亂的對應相融,還得行動自如靈活,不啻登天之難,但陸曠兮為難之余亦是技癢,興致大起之下,暫時也就把受困于南柯山一事拋諸腦后了。 哥舒夜破將穆子石接任糧臺一事告之于眾,他在南柯山獨斷獨行莫有不從,因此沒人敢于老虎頭上撲蒼蠅的找麻煩,最多咬著手指私下羨慕穆子石官運亨通,穆子石啼笑皆非,幼時卦師曾言自己一身貴骨雄飛廟堂,難道這就是以作應驗? 但既然大當家青眼有加,便少不得前去叩謝隆恩,哥舒夜破正巧剛收到烽靜王府的傳書,密令曰:時機未到,只宜輕擾,大舉進犯兩州一事暫且擱置,絕不可擅動。 哥舒夜破越讀越是搓火煩惱,他九死一生活下來,心心念念就是報仇雪恨,前些年落魄無靠希望渺茫也就罷了,只能強自忍耐壓抑,這三年來奪得寨主之位,又與烽靜王府密謀聯手,依稀已能觸摸到陶氏覆滅的契機,仇火久抑之下燒得更旺,幾乎一日都等不得,數次催促烽靜王,卻被嚴詞下令按兵靜待。 烽靜王所求為何哥舒夜破不想細究,但他的命令卻是不得不聽從服膺,否則雍涼鐵騎出動,莫說一個南柯山,便是寧國半壁江山,想來都是唾手可得。自己與烽靜王府的聯手,無異于犬虎同行,勢不如人不屈則折。 不過十一年都熬過來了,再等個三五年又有何妨? 一念至此,哥舒夜破咬牙切齒的冷笑數聲,點燃燈盞,慢慢將書柬燒了。 穆子石敲門進屋時,發現桌上灰燼猶在,哥舒夜破面沉似水,情知來得不是時候,但要拔腿逃走卻又遲了,只得硬著頭皮道:“見過大當家?!?/br> 哥舒夜破看這位走馬上任的新糧臺一臉干干凈凈的笑,不由得動了惡念:“跟我下山!” 穆子石一愣:“下山干什么?” 哥舒夜破一邊整束衣衫一邊挑了把快刀:“殺人、放火、jianyin、擄掠……哼哼,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br> 說著開門吩咐道:“去叫梭子,帶三二十個弟兄,隨我下山走一趟!” 穆子石悄悄往后退了幾步:“大當家,我……我還是去看看賬本比較合適?!?/br> 哥舒夜破嘴角緊繃著,大手一伸,一把握住穆子石的肩:“你是賊窩里的糧臺,不是府衙的文書,將來論罪斬首那一刀你或許能逃過,但在我寨中該殺該搶的事,卻一件也逃不了!” 穆子石苦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大當家,不是我不肯去,萬家姐弟我都殺了,難道還怕再造殺孽?但我眸色異于常人,若有活口告知官府,再傳到烽靜王的耳朵里……你是打算殺我呢,還是打算把我交給齊襄?” 哥舒夜破蹙眉一想,取出一頂斗笠:“壓低笠沿?!?/br> 穆子石接過戴上,卻笑道:“回頭若是不小心被掀落,大當家可莫要怪我?!?/br> 他嘴唇揚起的弧度在斗笠的陰影下格外清新精致,哥舒夜破灰眸閃動:“你今天似乎不怕我了?!?/br> 穆子石笑容里藏著捉摸不透的深意,道:“大當家親命我為寨中糧臺,從此子石也是南柯山的四爺了,自然膽氣壯些?!?/br> 82、第八十章 左拾飛奉命而來,聽說是要下山打獵,登時興高采烈,特意給穆子石備了一匹上好的青驄馬,當下風馳電掣,一行三十來人黃昏時分便進了夏州城郊最為富庶繁華的柴荊鎮。 哥舒夜破等三騎并轡緩行,其余人等分散而隨。 路過一間衣帽鋪時,哥舒夜破轉頭看了看穆子石露在斗笠外的半張臉,但見下頜尖俏膚光勝雪,略一思忖便甩鐙下馬,進店買了一頂帶黑紗帽帷的寬沿風帽:“換了帽子罷?!?/br> 穆子石依言而行,笑道:“大當家要不要也來一頂?” 左拾飛隱隱覺得古怪,穆子石對大當家雖無有不遵,卻不知為何多了種分庭抗禮的味道,而哥舒夜破看著他時,透明瞳孔里光芒是興致盎然的溫柔,卻又帶著幾分令人頭皮發麻的攫取之意。 天不怕地不怕的梭子打心眼兒里起了層雞皮疙瘩,突然覺得林神愛對穆子石異乎尋常的忌憚憎惡未必沒有道理。 柴荊鎮最大的妓院旁按慣例有家賭場,酒色財氣熱熱鬧鬧,賭場門臉不大,進去后卻是別有洞天,跟腸子也似藏污納垢得曲曲折折。 哥舒夜破三人衣飾雖不華貴,氣場卻不容小覷,賭場伙計躬身引著,一路暢通的直奔最里面只壓黃金銀票和珠寶的小場子。 屋子不小,酒味汗味脂粉味濃重,屋角幾叢花草都被熏得蔫頭耷腦,十來個男女卻精神抖擻,一個賽一個的容光煥發,三張紅木大桌上色子骰盅金錠銀子叮叮咚咚響成一片,夾雜著笑語喧嘩嬌聲浪語,穆子石一腳踏入就覺得惡心。 哥舒夜破神色如常,大步走到一桌前,摘下腰刀,啪的往桌上一放:“南柯山哥舒夜破,請問諸位,誰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