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知錦華_分節閱讀_82
穆子石頭發散亂,被冷汗打濕了,有一綹漆黑的貼在臉頰上,襯得臉色愈顯出幾分凄厲來,他湊到齊少沖耳邊,低聲而堅定的說道:“我要殺他們三人?!?/br> 齊少沖切齒道:“柴八敢辱你,該千刀萬剮!” 穆子石搖搖頭:“他辱我事小……咱們的身份行蹤,不能泄露?!?/br> 齊少沖一怔,隔著半卷的車簾看出去,外面那模樣老實巴交的車夫正蜷縮在地上,沖鄺五作勢磕頭,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哭著求道:“小人從不敢做傷天害理的惡事,但八爺要做什么,小的只是個趕車的下人,哪敢攔著呢?小的家里上有七十歲的瞎眼老父下有三歲的沒娘孩兒,大人打也好罵也好,千萬別把我送官,我要是進了監牢,我那老爹孩兒可就活不下去了……” 齊少沖略有遲疑,道:“車夫不敢說出去的?!?/br> 穆子石冷哼一聲:“不敢?何為不敢?咱們憑什么能讓他不敢?既不能令他畏懼鉗口,且于他無恩無德,只怕咱們一走,他的嘴就四面透風了!” 齊少沖心中明白穆子石所言是實,因此雖瞧那車夫很是可憐,但嘴唇動了動,終究是無話可勸。 穆子石不再理會他,低垂著眼睫慢慢走出車外,端端正正的對著鄺五跪下行禮:“穆家兄弟謝過將軍大人!救命大恩,不敢輕言報答,只能牢記于心,他日若有機緣,定當結草銜環以報大人?!?/br> 鄺五忙雙手扶起:“是我們世子讓救的,不必謝我!再說我也不是什么將軍,只是個校尉罷了……” 穆子石早從他腰間所配的黃銅狼形飾墜就知曉他的軍銜職等,呼他將軍不過裝作不諳雍涼軍制而已,但聽他這么一答,顯然此人生性誠懇,當下也不鬧虛,直言道:“校尉大人,您還得連夜趕上世子殿下,我們兄弟不能耽誤大人行程……賊人已束手就擒,我們只需等到明日官道有人路過,便能將他們送交附近府衙治罪,就不勞大人在此作陪了?!?/br> 從雍涼往宸京這一路急行,縱是鐵打的漢子也頗覺勞累,鄺五此刻落下,必定要在齊無傷等人休憩之時趕上,更是加倍的折騰,穆子石所提建議堪稱正中下懷,鄺五一抱拳,笑道:“小兄弟,你還真是懂得行軍之人的辛苦,鄺五多謝你這份兒心了!” 但看了看柴八等人,鄺五又覺放心不下,道:“你們兄弟年紀尚幼,我走了他們若是掙開繩索,豈不是救人不成,反而更害了你們?不行不行,我得照看你們一宿?!?/br> 穆子石道:“大人,您只需幫忙把他們搬到車里,我自有計較?!?/br> 鄺五有些好奇,倒不知這總低頭垂目的半大少年能有什么妙招。 他天生神力,一手提一個,來回兩趟,便將三人全扔回了車內,穆子石爬上車時身形晃了晃往后便栽,卻是因為方才被折磨得太狠,已是體虛力竭,幸好鄺五在后面一把扶住,直抱著放進車里榻上。 穆子石打量了一下車內,見陳設頗為精美,一榻一幾一案都是黑漆雕花,榻上還疊著一條厚厚的絲綿被,當下靠在被子上緩了緩勁兒,方提起說話的精神。 齊少沖見他衰弱至此,不由得又急又憂,只愣愣看著。 穆子石輕聲道:“你別傻站著,先把他們的嘴堵上?!?/br> 齊少沖答應著,找到方才堵自己和穆子石的布團,先塞了車夫,然后阿雄,柴八爺見他對自己額外手下留情,又驚又喜,忙投桃報李的半是討好半是保證道:“您圣明,小的絕不敢亂嚷亂說!” 齊少沖一言不發,快手快腳脫了阿雄的厚底棉靴,扒下他的雙層細布襪,團成醋缽兒大小的一團,硬生生塞進了柴八爺的嘴,他下手簡單粗暴,把柴八爺堵得直翻白眼,嘴角都撕裂了,嘩嘩直流血。 穆子石瞧得心懷大暢,忍不住贊道:“少沖你歷練得很能干了!” 見鄺五還站在車外,高高大大的一堵墻也似,心中感激,道:“大人,您已送佛到西救人到底,咱們就此別過,來日再見罷!” 鄺五看齊少沖舉動絕非軟弱少年,也稍放了些心,卻問道:“你們可有兵刃防身?” 穆子石隨口道:“我們兄弟只是尋常百姓去投遠親,哪會想到帶兵刃……大人,您隨身可曾多帶一把刀?” 齊無傷曾與他說過,雍涼軍中的將士,除了一把戰刀不可須臾離身,都還另揣一把輕薄短銳的剔骨刀,用以不時之需,如野外生存驟然對敵等,果然鄺五一聽,毫不猶豫,從馬靴中取出剔骨刀:“留給你們吧!” 穆子石瞥了一眼角落處的兩個包裹,見包裹結已松開,登時一陣心虛,生怕這率直漢子看到里面那把齊無傷贈予自己的短刀,忙道:“多謝大人!咱們有您這把刀,也就有了世子殿下的庇護,再不怕這幾個惡人啦?!?/br> 這話說得討喜,鄺五哈哈一笑探身進來,似乎想拍穆子石一下,一眼卻瞅見他唇瓣水色潤澤眼眸神光離合,不知怎的呼吸竟微微一滯,大手轉而拍向齊少沖的肩:“你們前路多加小心,平安到家后若是還記得老鄺,不妨給雍涼寄封書簡,也好讓我們安心?!?/br> 齊少沖不喜撒謊,穆子石卻笑道:“自該如此,過幾年也許我們兄弟還要去雍涼去拜望世子殿下和大人呢?!?/br> 鄺五翻身上馬,與他們揮手作別,穆子石見他夜色中勁裝矯健身形如山,驀的想起當年齊無傷一箭救人,強盜也似將自己抱出馬車的情形,不禁眼眶一熱。 齊少沖聽著鄺五重而快的馬蹄聲遠去,指了指角落里散開的包裹,低聲問道:“你不是有刀么?為什么要鄺校尉的?” 穆子石道:“我那把刀一看就非凡物,他見了豈非要起疑心……不趕緊把他打發走,留著大是礙手礙腳?!?/br> 齊少沖看著那把黃金吞口的刀,突然道:“子石,雖說二伯還有無傷沒有領兵入京襄扶父親,但我一點兒都不恨他們,反倒有些感激?!?/br> 穆子石待信不信:“是么?” 齊少沖極認真的說道:“雍涼騎兵雖勇不可擋,陶家手中亦握有重兵,若戰亂爆起,受苦的必定還是大寧子民,民為國之根本,到時白骨遍于野,生民百遺一,根本折了,國家君王豈不成了無本之木?雍涼一系雖不助父親,卻保住了大寧元氣不傷國祚不搖?!?/br> 他侃侃而談胸襟浩蕩,如衡之平如鑒之明。 穆子石抬起眼睛,仿佛剛認識一般凝視齊少沖半晌,道:“難怪?!?/br> 齊少沖道:“難怪什么?” 穆子石淡淡道:“難怪四哥說你不錯?!?/br> 說著卻轉開話題,道:“把咱們包裹里的棉衣都拿出來,再問他……”指了指柴八爺:“金銀都放在哪里了?” 齊少沖有些反應不過來:“啊???” “啊什么?牙疼么?”穆子石不客氣的冷笑道:“他們的金銀,我自有用處?!?/br> 齊少沖好學不倦有疑必問,覺得這事兒不能含糊,自己縱然不再是天家貴胄,也不能墮落成盜拓之流,堅持道:“咱們自己還有銀兩?!?/br> 穆子石不想與他爭吵,嘆了一口氣,道:“你還不明白么?咱們這些時日都錯了?!?/br> 齊少沖懵懂不解:“錯什么?” “咱們一味想著如何才能湮滅于眾人不露行跡,卻忘了民間諸人也分三六九等。前些時候住的客棧的掌柜怎么說來著?這世上大多數人的眼,跟鋼針屁股上的眼相差無幾,都是只認衣衫不認人,咱們作此打扮,雖不會令人起疑卻麻煩不少,貓三狗四都不憚于任意欺辱,試想我們若是錦衣華服呼奴擁婢,柴八這等貨色怎敢當街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