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知錦華_分節閱讀_76
齊少沖很有些意動:“好!” 穆子石抿了抿嘴,眸中隱有哀色,道:“抄經亦可為亡者超度,使得亡靈業障消弭往生凈土……我想為四哥抄三日的地藏經,至于你母親……由得你罷?!?/br> 齊少沖眼圈漸漸紅了:“嗯?!?/br> 雖說眾生平等,可寶樹寺挑選抄經者卻一點兒不含糊,不單要書法端正,面貌也不能猥瑣丑陋,更要與佛有緣。 抄經者均由住持方丈親自掌眼擇定,河潤府士子民眾紛紛以能殿外抄經為榮,只不過十者未必能中一,年年屢敗屢戰者亦有之。 穆子石與齊少沖負著包裹出現在紫云大師面前,一直微笑的老和尚卻端斂了面容:“兩位小施主,所為何來?” 穆子石聰慧過人未免也因智而繁雜,只覺短短四字“所為何來”當頭棒喝正中心臆,心思千回百轉酸甜苦辣,竟一時接不上話。 齊少沖卻簡單澄明,當即道:“抄經祈福而來?!?/br> 紫云大師聞言不禁慈和一笑,摸了摸他的腦袋:“小施主譬如石中隱玉,淵渟岳峙外拙內明,可以濟世可以長久……去抄經罷!” 齊少沖訝然道:“大師還未看過我的字?!?/br> 紫云大師道:“不必看了,去吧?!?/br> 齊少沖看一眼穆子石:“我哥哥……” 紫云大師溫言道:“老衲有幾句話要跟你哥哥說,說完他也去?!?/br> 這老僧雖皺紋滿臉干枯瘦小,但眼眸一清如水,瞳孔有著嬰兒般淺淡的天藍色,緩緩轉眸凝視穆子石時,穆子石只覺無由的信任與放松,道:“少沖,我一會兒就去找你,別擔心?!?/br> 齊少沖嗯的應了,方回頭走出殿外。 紫云大師打量著穆子石,良久不言語。 穆子石忍不住開口:“大師,舍弟石中隱玉,那我又是什么命格?” 紫云大師道:“小施主想要什么命格?” 穆子石沉吟不語,卻有幾分怔忡之色。 紫云大師垂眉道:“小施主正似明珠出海?!?/br> 穆子石笑道:“明珠出海?大師過譽了,我不過一介小小草民,哪里擔得起這等光耀榮極?!?/br> 紫云大師嘆道:“小施主不必堤防老衲,老衲既歸佛門,則與俗世再無牽掛……世人只知明珠之貴,卻不知明珠離蚌一苦,離水又一苦,矜華耀耀,卻盈不可久?!?/br> 大殿里繚繞的檀香氣息讓穆子石有些暈眩疲倦,輕聲道:“大師,那我該當如何?” 紫云大師眸中有悲憫之意,道:“小施主,愛欲執著之人,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焚身之患。施主有智,佛門有容,何不跳出紅塵,心身自在?” 穆子石本能的搖頭:“不,我答應過他,我要替他照顧好少沖,不離不棄,盡心盡力?!?/br> 紫云大師合掌道:“一切行無常,生者必有盡,不生則不死,此滅最為樂……小施主,唯有舍下諸相,方能無染無雜登彼極樂?!?/br> 穆子石亦低頭稽首:“多謝大師,但我并無慧根宿慧,不得不辜負大師一番美意。塵世雖紛擾多苦,我卻……放不下?!?/br> 紫云大師凝望著他:“也好。小施主若是方便,就幫本寺抄地藏經罷?!?/br> 穆子石驚喜之余,心道這老和尚果然有幾分修為,只盼著他不是多嘴之人才好。 紫云大師看他眼眸閃爍不定,不覺笑道:“小施主啊,你戾氣太重心太毒,就為老衲瞧出幾分你們的來歷,竟對老衲動了殺機?!?/br> 穆子石嚇了一跳,忙道:“我并沒有,大師多慮了!” 紫云大師呵呵笑道:“無妨無妨,小施主想必不知,老衲年輕時候做的卻是打家劫舍的買賣,但放下屠刀,則惡業虛妄嗔癡不復?!?/br> 穆子石濃密的睫毛半遮著眸中好奇探究之色:“大師真的當過強盜?” 紫云大師眨了眨眼睛:“或真或妄,施主擇之而信?!?/br> 穆子石暗暗磨牙,心道這哪是個老禪師,分明是個老滑頭! 穆子石與齊少沖合用一張長桌,兩人所抄皆是地藏經卷。 齊少沖已經抄了半篇紙,他的字并不出色,卻自有一股爽然決然,如烈烈長風,縱橫有托,有大江東去之態。 穆子石見硯中墨汁淺淺一洼,便先磨得滿了,方提筆鋪紙。 齊少沖抄經甚是專注,并未抬頭。 穆子石一下筆,自然而然便是寫慣了的工整流麗的館閣體,轉筆藏鋒筋脈相連之際,齊予沛當日所教猶在耳邊:“……需知指欲實,掌欲虛,管欲直,心欲圓,讓左側右,意前筆后。明白了嗎?” 眼前有些模糊,穆子石抬手揉了揉眼睛,凝神用心,寫道:若未來世諸眾生等,或夢或寐,見諸鬼神,乃及諸形…… 一篇字清潤圓勁,媚而有骨,運轉合度,起發相承,端麗似林花間吐,舒卷如輕云出岫。 抄完一遍,心中默誦道:“太子殿下,這一卷地藏經只是為你,只求你罪業消脫凈土往生,若有千災萬難,只降于穆子石之身?!?/br> 抄到午時,便有知客僧請眾人去齋堂與香客一起用飯,雖是素食,滋味卻鮮美,尤其一味油豆腐燉菜,吃得齊少沖丟不開筷子,同桌而食的抄經者年紀都比他大,因此頗為容讓,更有先吃好了的自行刷完碗筷,便坐著含笑而看。 穆子石深感丟人,幾乎把臉埋進了碗里,不知為何,感覺到鄰桌有人一直死死盯著自己,極不舒服,心中一凜,悄悄抬起眼看過去,果然觸到兩道火炭一般的目光。 目光一觸,那人一怔,卻沖穆子石歉然一笑,很是和氣的模樣,又轉過臉跟身邊同伴說了句什么。 齊少沖亦有所感,皺著眉頭看過去,見那人行商打扮,三十出頭的模樣,蒼白干瘦,細眉長臉,活像只滴凈了油的柴白鴨,他那伴當倒是又黑又壯,卻是剛貼了秋膘的狗熊。心中一驚,暗忖這二人會不會是齊和灃的密探? 穆子石的手在桌下輕輕捏了捏齊少沖:“別慌?!?/br> 齊少沖低下頭繼續扒飯,只聽穆子石低聲道:“應該只是來祈福燒香的尋常香客,不是銅網處的暗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