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知錦華_分節閱讀_71
一路穆子石都半低著頭不知想些什么,一句話不說,齊少沖心中惴惴,卻也不敢問。 到得那家茶樓門口,卻見街對面有個賣糖人的小攤子,一個小爐子里熬著糖汁,前面一個木架,架子上層插著些做好的糖人,下層擱著塊光潔的石板,另有一只舀糖稀的小勺,一柄鏟糖人的鏟刀。 穆子石立住腳步,突然開口問道:“你吃過糖人兒么?” 齊少沖搖頭:“在朱雀街見過,可馮畢……就是兩儀宮的龍朔衛首領,說糖人兒臟,不讓我吃?!?/br> 穆子石道:“我就吃過?!?/br> 齊少沖問道:“四哥買給你吃的?” 穆子石好像有幾分得意,道:“不是,他也不讓我吃這個……是齊無傷陪我吃的,我們吃的還是猴拉稀呢?!?/br> 斜睨了齊少沖一眼:“知道什么是猴拉稀么?” 齊少沖為自己的孤陋寡聞很羞愧,小聲道:“不知道?!?/br> 這時一個十來歲的哥哥牽著個五六歲的小meimei走到糖人兒攤子前,兩人衣衫普通,神色卻是高高興興的,陽光在紅撲撲的臉蛋上跳躍,那小meimei笑著喊道:“要吃大金魚!” 那做糖人兒的舀起一勺糖稀,和氣的笑道:“就來條大金魚,還吐泡泡,成不?” 說著輕抖手腕,金黃透亮的糖汁拉出光滑的線條,在石板上迅速勾勒出一條金魚的模樣,搖頭擺尾,手頓了一頓,金魚眼睛便鼓得大大的,活靈活現起來。 齊少沖看得目不轉睛,嘴都張開了,只覺這糖人小販的手上功夫,比起齊無傷好像也絲毫不遜色。 金魚做好,小販用支長竹簽粘好一鏟子抄起,遞給小姑娘,那哥哥便從懷里掏出四個銅錢,又對小妹笑道:“等過年的時候,給你買個猴拉??!” 穆子石想起自己小時候騎在齊無傷肩膀上,一邊吃糖人兒,一邊把手上粘的糖稀偷偷抹到他頭發上,忍不住輕聲笑道:“猴拉稀很好玩的,先要吹出一個糖猴兒來,然后在頭上敲個小洞把糖漿倒進去再封好,吃的時候得先在猴屁股上扎個孔,先吸糖漿吃,吃完再吃糖猴兒。更講究些的還可以花兩文錢買個小江米碗,對著猴屁股接糖漿,等糖漿喝完,碗也浸透了甜味,這時吃那江米碗真是又香、又甜、又粘、又糯?!?/br> 齊少沖聽得悠然神往,眼睛已是亮晶晶的盈滿期盼,穆子石眼珠一轉:“你想吃么?” 齊少沖脫口道:“想!” 穆子石哼的一聲:“偏不買給你吃?!?/br> 說著就往茶樓里走。 齊少沖一頭碰上個大釘子差點兒沒被戳死,怔了半晌卻福至心靈的明白過來,穆子石還在為自己讓他假扮姑娘的話懷恨在心,故意以此出氣呢。 雖吃不著糖人兒,卻也知道了他畢竟還是在意自己的,心里登時甜絲絲的,方才那股郁悶也煙消云散。 穆子石走開幾步,發現齊少沖沒有跟著,回頭一看卻見他站著滿臉笑容如陽光慷慨灑落,不覺心中一驚,難道不讓他吃糖人兒他就氣得傻了? 兩人茶樓里坐了一個多時辰,置辦年貨家長里短的話聽了不少,宸京城里的消息卻是一概全無,只一個行商模樣的中年人抱怨道:“如今生意好做,但進出城門太過麻煩,我家小少爺被盤問了足有一頓飯的功夫,真是古怪?!?/br> 穆子石與齊少沖對視一眼,均暗暗慶幸當夜當機立斷的及早出城,否則哪怕只拖一天,后果也是不堪設想。 兩人中午也不曾回客棧,就在黃泥鎮隨意轉了轉,民生百態世事紛繁,眾人汲汲營營奔著溫飽熱鬧,宸京宮中翻天覆地,卻還不曾影響到他們平凡尋常的小日子。 回到客棧時天已擦黑,老掌柜領著二人去見了見次日去凌州的商販,說定了搭車的價錢,兩人回屋就爬到床上好好睡了一宿,第二日早早醒來穿衣洗漱,齊少沖很乖覺的盡量自己動手,偶有實在折騰不好的地方,穆子石一旁瞧見,自然而然的就伸手幫他一把。 雖不過短短數日,但朝夕共處,兩人行動間已有默契暗生。 穆子石最后替齊少沖拍平了衣服疊出來的褶子,一不小心卻從衣袖里掉出一張紙,撿起一看,正是陸曠兮開的藥方,想了想,揉皺了團成一團隨手丟開。 齊少沖奇道:“為什么扔了?陸大夫醫術高明,他的方子你得好好留著才是,萬一病了呢?” 穆子石道:“我不會病的,也不能病?!?/br> 帶著齊少沖千里逃難,好比牽著條小肥羊孤身夜行大草原,自己要是一個撐不住病倒,齊少沖必然方寸大亂,若因此露了馬腳出事,自己有何面目去見齊予沛? 穆子石背著包裹跨出門去,齊少沖卻悄悄一彎腰撿起了那張藥方塞到懷里。 兩人跟著商販的車隊曉行夜宿,三日后進了凌州內城,他們路引戶籍俱全,守吏也只循例收取了城門稅便揮手放行。 進城后商隊自是販售貨物去,二人便跳下馬車。因穆子石嘴甜齊少沖可愛,更兼商隊路途寂寞,這一隊里倒是人見人愛,分手時領頭的行商還特意給了兩人一對精巧的小燈籠,笑瞇瞇的說道:“快過年了,到了你們二伯家就掛起來,喜慶著呢?!?/br> 穆子石歡然道:“多謝叔叔伯伯們一路照顧!你們的貨肯定都能賣個好價錢,回家熱熱鬧鬧過年罷!” 揮手目送幾輛車遠去,兩人也不敢多耽擱,趁著天色尚早,辨明了方向急急繼續趕路。 除夕夜穆子石與齊少沖在凌州羅令縣一家小客棧里歇宿,一身風塵滿臉疲倦,這幾日街頭巷尾隱約聽聞皇帝病重,立皇三子齊和灃為鎮國皇子,又有說皇后洛氏已被廢為庶人,聽得這些傳言,齊少沖既悲且喜,悲者自是因為宮中朝廷顯然已由齊和灃完全掌控,喜者看來父皇母后都還保住了性命。 穆子石冷眼旁觀不置一詞,心中卻想著洛氏與齊和灃仇深似海,齊和灃一朝掌權,放她一條生路的可能無異于火中求冰海中生火。但看到齊少沖松一口氣的模樣,卻也不明言點透。 兩人安頓下來,外面已是一片爆竹聲響,齊少沖愣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這就……過年啦?” 穆子石吩咐了伙計去下一大盤餃子并做兩個菜送來,笑道:“可不就過年了?治平宮夜宴珍饈滿目是除夕,我請你吃白菜羊rou餃子,一樣也是大年三十?!?/br> 齊少沖澀然道:“二伯父當真沒有任何舉動,父親多半被齊和灃他們軟禁了……子石,你說我們此生還能不能回治平宮過年?” 穆子石笑語焉焉,毫無沮喪頹廢之意:“回不回宮,你都是齊少沖,我跟你說過的話你都忘了?唯有沉靜致遠忍毅開闊,方能蓄勢長志厚積薄發,無需急躁,權當歷練罷?!?/br> 除夕本該闔家團圓,齊少沖平日再豁達,此刻也難免心情低落,蔫蔫兒的趴在桌邊,道:“連過年都是漂泊奔波,你怎么就一點兒不難過?” 穆子石一手支著下頜,把油燈剔亮了些,低聲道:“四哥一去,我根本就不想留在東宮了,流落民間有什么不好?再說你那幾個哥哥可都不是善類,我留著豈非人為刀俎我為魚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