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知錦華_分節閱讀_46
齊無傷跑出足足一條街去才停下步子,穆子石餡餅沒吃夠,雙腳一落地,便大聲斥道:“虞劍關會吃人么?難道你上陣也這般抱頭鼠竄?” 齊無傷呆了一呆,道:“是啊,我跑什么?” 穆子石嗤之以鼻:“不就一個女人嘛!我看你一成親,只怕又是個陳季常?!?/br> 齊無傷勉強駁道:“我沒怕……只是鬧市中這個、這個保全她的閨譽罷了?!?/br> 穆子石看著他直笑,唇角上揚柳芽兒落水里似的又柔和又清澈,詞鋒卻是屋檐冰凌一般又銳利又閃亮:“怕夫人并沒什么,此道先驅亦有不少,隋有楊堅,唐有任環,一帝一國公,還怕委屈了你齊無傷不成?再說婦當怕者三,初娶若菩薩,必敬而怕之,既而如大蟲,必畏而懼之,待面皺如鬼,更是顫顫而股戰,以此怕婦,亦何怪焉?” 齊無傷抖著手指戳他的臉蛋:“總有一天你離開宸京落到我的手里!” 穆子石笑著躲閃,卻問道:“你成親了……以后還會回來么?” 齊無傷眼眸流過一道溫暖的光芒:“你想我???” 穆子石道:“見到你我很高興,但不見也不想?!?/br> 齊無傷摸了摸下巴,思忖道:“這倒不錯,這樣吧,我答應你,每隔三年都回來看你一次?!?/br> 穆子石重重的點頭:“太好啦!” 花開秋涼參出商沒,三年后齊無傷卻沒有依約回到宸京,而若干年后,齊無傷握著那把鏨有自己名字的短刀,恍若隔世疑真疑幻。 跟隨他十余年從未見過這位新封西魏王落淚的鐵騎親隨們,發現他一瞬間就紅了眼眶。 永熙二十二年,雍涼邊境草原大股勢力集結,齊無傷分身無術,只托赴京使者給穆子石捎了些小玩意兒,殊不知此刻宸京大靖宮內風雨欲來波詭云譎,絲毫不遜于邊境的鐵蹄強弓刀光劍影。 陶家多年苦心經營雖引而不發卻顯熏天之勢,齊和灃一改往昔只在女色文墨上下功夫的做派,由陶若樸上奏,請恭王齊和灃協領禮部。 皇子上進,齊謹不得不歡喜過望,且禮部雖為六部之首,比之吏部兵部卻清貴了些也虛了些,將齊和灃放到禮部,倒是不誤大事。 齊謹國事繁忙之余尚要打疊精神提防陶氏一舉一動——毒蛇出擊縱然可怕,但蟄伏伺機卻更令人輾轉不安。 偏偏此時齊予沛病來如山倒,短短數月,已呈油盡燈枯之像。 齊予沛病勢日益沉重,卻將穆子石保護的極好,這日喝了藥身上稍微松快些,便傳了穆子石一起去兩儀宮。 齊予沛已走不得路,只得乘輦而行,穆子石身量長了不少,似一根挺拔青蔥的玉筆桿,兩腮的嬰兒肥褪去一些,端坐在太子身邊,只一味沉默著,一只手卻在貂裘下緊緊握著齊予沛的手。 齊予沛手上的rou都瘦沒了,細細長長的骨骼像是浸了水的炭火,又濕又熱,穆子石抿著嘴,看著齊予沛完全沒有血色的臉孔,遲疑道:“殿下……去兩儀宮做什么?孫院正早上把脈怎么說?” 齊予沛淡淡道:“這些都不用你cao心,到母后那里,你別跟以往一樣總站在我身邊,你得當著母后的面說:聽聞七殿下近日讀左傳,正有些意理要切磋一二……便直去少沖所住的偏殿?!?/br> 穆子石敏感如貍貓,青萍之末能辨風聲,雖齊予沛一如往常,行事待人毫無異狀,但穆子石早發覺今年太子一病重,從皇后的兩儀宮到貴妃的麟德宮,從恭王及其他皇子到朝中各部世家,都仿佛驚蟄后的萬物,蠢蠢欲動,或明或暗,或善或惡,紛紛各有所圖各懷心思。 穆子石本就不安憂心之極,此刻一聽齊予沛這話竟似有托孤之意,不由自主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哽咽道:“你別趕我走……殿下,六年前你說過讓我跟著你,你不會騙我的?!?/br> 齊予沛近乎貪婪的凝視著他,看他眼睛里流出淚,打濕了睫毛,又順著臉頰滑到下巴,一滴滴落到自己手背上,不覺低聲嘆道:“子石,若我能看著你長大,該有多好……可惜我沒那個福分?!?/br> 穆子石哭出了聲:“你不要亂說!我將來要當你的內閣首輔的!” 齊予沛沉吟道:“內閣首輔么?帶你回東宮,也許倒是害了你呢……” 說罷氣息不穩,也不再多言,只闔上眼休息,不料車輦卻突然停了下來,只聽一人含笑道:“四皇弟這是去給母后問安?” 一旁何保兒忙稟道:“太子殿下,恭王殿下在外面侯見?!?/br> 齊予沛有氣無力的令卷起車簾,并不起身,只低笑道:“三皇兄,我身子不適,就不下車了?!?/br> 齊和灃眉頭一抬,笑意更是開懷:“不打緊不打緊,四皇弟好好將養罷!入冬了,更要小心才是?!?/br> 說著心中實在是高興,忍不住就道:“去年母妃說給四皇弟挑個太子妃,父皇卻說你身子骨弱不宜早娶,唉……眼下這般情形,早娶也不見得是什么壞事了?!?/br> 穆子石聽出他話中大有咒齊予沛早死之意,又氣又恨,更有一種恐懼之意,生怕真如他所說,一時捏著拳頭,顫聲道:“三殿下……” 齊予沛微一蹙眉,知他這一開口定能惹得齊和灃大跳其腳從而平白結仇,忙一手按住,笑道:“三皇兄難得進宮,還是先去看看貴妃吧?!?/br> 齊和灃亦不行禮,上下打量了渾身發抖的穆子石一眼,冷笑一聲自行去了。 28、第二十六章 穆子石胸中一股血氣憋得眼眶酸熱難耐:“為什么不讓我說他?他不敬太子惡言詛咒,皇上知道了斷然不會放過他!” 齊予沛神色倦怠,咳道:“天家兄弟,如此也算不得出奇……子石,以后要沉得住氣些,再囂張過甚,我可護不得你了?!?/br> 穆子石靜默片刻,小聲而堅定的說道:“嗯,但是殿下,我不會去找七殿下的,我只跟著你?!?/br> 齊予沛突然一笑:“子石,我活不過這個冬天的,再給不了你什么好處,你實在不必一意獻媚作恭順乖巧狀?!?/br> 車廂內光線略顯黯淡,齊予沛嘴角的笑容詭異森冷:“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當年救你只是閑極無聊一時起意,對你好也只是想要一條忠心耿耿只聽命于我的狗?!?/br> 穆子石臉色發白,卻跪在他腳邊,一字字道:“殿下,這些話我才不會信……我跟著你已經六年了,有眼睛,也有心,殿下對別人如何我不知道,但對穆子石的恩情,我便是為你死上一百次,也是心甘情愿?!?/br> 一席話微帶顫音,并無雕飾,卻是披肝瀝膽的誠摯。 齊予沛看著他仰起的臉,微有恍惚怔忡,慢慢伸手順著他的臉頰撫摸到下頜,沾了一手的淚,良久澀聲道:“我不值得你這樣,不過……你還愿意聽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