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闋離歌長亭暮_分節閱讀_14
他大約是不懂什么叫做喜歡的,可目光就是忍不住被那英氣逼人的少年吸引著——他從前是沒有見過那樣的少年的。留京的官員大多是文官,且許多是花白胡子的老頭,難得有秦小樓這樣年輕的。京中的武官,在他眼中也多是五大三粗,粗鄙得不堪入目的。即便是宮中的侍衛,在他眼里也不過是一群聽話的狗。像孟金陵這樣均稱健美、英武逼人、又帶著一股傲氣的年輕武官,趙平楨還真是第一次見。 大約是受夠了恭維,他對孟金陵身上的那股傲氣實在很是歡喜。他很想知道,若是這樣的人喜歡上自己,會是怎樣一個光景?必定不會是像皇帝皇后那樣縱容他的,也不會像楊瑩嬅那樣驕縱刁蠻,更不會像秦小樓那樣任人揉捏。那么……究竟,是怎樣的光景?想的他心都癢了。 某一回進宮,趙平楨問他的太子哥哥,怎樣讓一個人喜歡自己,太子很是稀奇:“這問題誰問我都不奇怪,偏偏五弟問的奇怪?!?/br> 趙平楨道:“我不想用銀子打煞了這人的骨氣——大約也是打不煞的。還有什么其他法子?” 太子笑道:“那大約只有八字真言了——死纏爛打,軟磨硬泡。人心都是rou長的,你若有足夠的堅韌,定能將人磨軟了?!?/br> 死纏爛打——韓詡之死纏爛打三個月,連秦小樓這樣無心的人都能逼出真心來。趙平楨想,這大約果真是無往而不利的金招罷。 趙平楨回府后,立刻著人給孟金陵送了一份大禮,卻被孟金陵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他不死心,三番兩次地送禮,三天兩頭往孟金陵身邊湊——反正五皇子清閑的很,除了吃喝玩樂似乎也沒其他事可做了。一來二去,竟當真教他和孟金陵混熟了。 秦小樓也聽說過趙平楨與孟金陵的事。趙平楨為人做事從無忌諱,也不憂心人說,旁人問起,他便大方地承認他喜歡孟金陵。時間久了,除了孟金陵自己不知,竟鬧得朝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秦小樓掃了眼孟金陵,先是在心中暗自感嘆這定遠侯家小侯爺果然名不虛傳,隨后又暗暗感慨趙平楨的眼光倒是變得很快。 趙平楨見了秦小樓,只是微微一蹙眉,顯是不太喜歡看見他的。隨后也就收回目光,扭頭與孟金陵說笑起來。 秦小樓知道王回溪因為顧肖峻的事對他大不喜歡,本以為他會把自己安排在下座,孰料下人將他往前方引,一直引到了趙平楨和孟金陵附近。 秦小樓旋即也就明白了王回溪的用意——當初自己和五皇子的事,剛調來的孟金陵興許不知,在場的其他官員或紈绔子弟卻都知道。如今五皇子有了新人,王回溪定是將他當做了黯然神傷的舊人。 孟金陵見了秦小樓,對他點了點頭示意,秦小樓躬身回禮:“下官見過五皇子,小侯爺?!?/br> 趙平楨冷冷道:“免了?!?/br> 秦小樓泰然入座。 酒席過半,王回溪突然請上一個梨園班子開始唱戲。 這出戲的戲本子是王回溪自己請人寫的,講的是一只狐貍精化成美人迷惑世間男子的故事。這戲在生辰上演原就有些荒唐,更荒唐的是,這戲里的婦人名叫秦廣廈。 當戲臺上第一個被狐貍精迷惑的小生叫出“廣廈”這名字的時候,趙平楨愣了一下,顧肖峻手里的酒杯砰一聲摔到地上。旋即,周圍已有幾個膽大的開始掩嘴笑了。 秦小樓自己不覺得羞愧,顧肖峻卻氣的滿臉通紅,走到王回溪身邊,低聲呵斥道:“荒唐,讓他們停下!” 王回溪只是冷笑:“表哥,我是為你不平?!?/br> 顧肖峻一把奪過了他手里的酒杯,氣的手都在抖:“停下!” 那邊王回溪和顧肖峻僵持著,孟金陵也聽出了門道,皺眉道:“這是什么戲?太荒唐了!” 趙平楨手里的公子扇轉了一圈,低聲問道:“你看得明白?” 孟金陵斜了他一眼,眉尾微揚:“我雖剛剛入京,卻也聽人說過一些?!?/br> 趙平楨一把捏住了扇子。 孟金陵表情很嚴肅,控制著聲音只讓趙平楨一人聽見:“五皇子,你不叫停嗎?王回溪用狐貍精諷刺秦小樓,難道那些見色昏頭的書生不正是諷刺你和顧大學士么?” 趙平楨深吸了一口氣,見孟金陵一臉正氣的模樣,氣的將扇子往手心里一打,旋即把酒杯抽飛了出去。 “砰!” 銅杯打在臺柱子上,臺上依依呀呀的戲登時停了下來。 趙平楨面黑如碳:“本宮頭疼,別唱了!” 王回溪排這出戲,原以為趙平楨對秦小樓早已棄如敝屣,也會和眾人一起取笑,卻沒想到趙平楨會發火。他自然不敢得罪五皇子,只得讓戲班子撤走。 秦小樓回府以后,照例看見秦程雪站在府門正對的回廊前等著他。從很久以前起,只要秦小樓出門,秦程雪就常常會站在那里等著他回來,仿佛生怕他一去就將自己丟下不回了。 秦小樓走近秦程雪,秦程雪張開雙臂,讓他靠進自己懷里。這半年來秦程雪長高了不少,已經同秦小樓一般高了。 秦小樓嗅著弟弟身上淡淡的香氣,全身放松,將整個人的重量壓在他身上——從前是弟弟依靠著哥哥,如今,弟弟也能讓哥哥依靠了。 過了許久,秦程雪將他推開,從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遞給他,淡然道:“他又給你寫信了?!?/br> 秦小樓將信接過。 秦程雪轉身往里走,走了兩步,忽又停下說了一句:“今晚你又睡得著了?!?/br> 秦小樓愣住了。 秦程雪進屋去了,秦小樓一人呆呆地站在回廊里,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風將他刮醒了。他低下頭,發現還沒來得及拆開的信不知何時已被點點水漬打濕了。 半年后,游歷江湖的韓詡之回來了。 兩個月后,他又走了。 他又來了。 他又走了。 轉眼,距離那個江湖少俠夜闖秦府已過去了兩年。 這一次,韓詡之回到秦府的第二天晚上,縱情歡好之后抱著疲憊的秦小樓,在他耳邊道:“小樓,我要回韓門去了?!?/br> 秦小樓原本是昏昏欲睡的,聽了這話,突然一個激靈清醒了。 他背對著韓詡之,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問道:“我從沒離開過京城,你帶我和程雪一起去看看可好?” 韓詡之猶豫了一會兒,秦小樓突然輕笑了一聲:“罷了,還是不去了。我還是當我的官,你做你的江湖俠客?!?/br> 韓詡之沉默了一會兒,坐起身道:“我去解手?!?/br> 他剛剛離開床,秦小樓突然翻了個身,猛地拽住他的衣角:“詡之……” 韓詡之腳步一頓,打了個響指,床頭的燭臺亮了起來。他這才發現秦小樓已是淚流滿面。 秦小樓對他張開雙臂,韓詡之忙彎腰抱住他。 兩人不知相擁了多久,秦小樓終于放開韓詡之,跌回了床上。他平靜地說:“韓詡之,這一次你走了,就別回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