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臣扶良_分節閱讀_41
祁辛將心中所想緩緩道來,彎起唇角,眼眸卻不由自主地瞇起,瞳仁中閃過一絲細究之意。 聽罷,傅望之隨即將車簾關上,然后垂眸不言。 祁辛,是打算在去三苗與攸廿聚首的途中,戳穿他的身份。 一石二鳥之計—— 或許,祁辛派遣攸廿攻打三苗的意圖,不止是攻城略地。 ☆、推心置腹 馬車踏上了山道,穿過一片樹林的時候,遠處的狼啼正由遠及近又愈來愈低。 傅望之撩開布簾一角,子夜已至,不知何時,他們已經進入了庭界山。 “孤有好些日子未見徐子了。傅愛卿,徐子近來可好?” 靠坐在對側的祁辛原本瞌著眼眸小憩,聽他一言,傅望之想到了云霧盤繞的山頂上,向來憂思難忘的老師。 傅望之凝眸,朝高處望去,“感念王上記掛。家師一向放不下天下蒼生,想必此時定徹夜未眠,苦思平息烽火硝煙的方法?!?/br> 傅望之一瞬不瞬地眺望那團云霧之氣,祁辛從光暈中看過來,對上的是男子臉上的笑,那笑容,分明是尊崇和神往。 安邦定國——這又何嘗不是他的胸中抱負? 祁辛抬眸,目光有些幽深,“徐子本為相才,卻退隱山林不問朝堂,著實可惜?!?/br> 他口中有喟嘆之意,但內里蘊意卻見些許凌厲。 “不為良相,當為良師。家師曾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自古以來,多的是將相之才,然成就一番霸業者不過寥寥。家師的夙愿,并非宦海浮沉數十載,白首罔顧來兮處?!?/br> 傅望之轉眸看向整個周饒最尊貴的男子,此時此刻,他聽見祁辛略一頷首,又朗笑出聲,他的笑聲,不知是贊許,還是其他。 “那么,桃李滿天下的徐子,教導出來的三個弟子倒是足以左右天下大勢了?” 很久之前,祁辛曾聽聞些許捕風捉影的傳聞,聽說,徐莊門下弟子有三,武能力拔山兮氣蓋世,文能驚風逸才輔明君。 尚昀、倉鏡,還有他面前的傅望之…… 祁辛寒蘊的目光掃視而來,而傅望之知曉祁辛的目光已然直接越過他,投射到另一端,那是庭界山上的山門。 “高處不勝寒,”傅望之絲毫沒有懼意,“家師常說,人間諸事,變幻無常。追名逐利,不如逍遙江湖來得快意。王上若不信任家師,何必以書信往來,推心置腹?” 正如老師所言,但凡擁名得利者,位居高位,自當生性多疑。歷代君王如是,祁辛更是不例外,畢竟,王權,原本就炙手可熱。 仰首,馬車外山林霧雨,幾經蜿蜒,馬車竟奔到了庭界山的那頭。 不消片刻,他們就該到了周饒的邊境。 一片沉寂。 傅望之的話,祁辛沒有回答。 傅望之以為他性子自負,應當不會繼續搭理他。卻不料,待到天光微明,祁辛突然頷首說道:“傅望之,你也覺得孤……我貪戀王權么?” 翠鳥聲聲,傅望之隔空望來,此刻的祁辛好似褪下了一身龍袍,只是個無助的稚童。他現在的模樣,正是當年的紀國濟嬰。 傅望之啞然,不知所措。 祁辛見傅望之對他這副模樣無所適從,不禁搖首嗤笑,“看來,世人還是習慣我乖戾無道的樣子,這樣,那些藏匿于暗處的蠅營狗茍也就再也按捺不住了?!?/br> 說話間,祁辛似笑非笑,傅望之斂眸低眉,心思不知飄往了何處。 這個千夫所指的暴君祁辛,其野心與謀略,遠勝楚睿,亦或是,遠勝五國之君…… 他回過神來,再看向對側的男子,卻見祁辛正窩在長榻上看卷軸。 柔弱的光線投射在上面的字句間,連紙面上都泛起了一層蒙蒙的白霧,祁辛瞇著眼睛,似乎有些困倦。 傅望之想來,祁辛一夜未眠,馬車也有些頓了。 傅望之蜷著腰走到晃晃悠悠的馬車邊上,駕馬的車夫正瞪著眼睛辨別前行的岔路,那神色絲毫都不敢怠慢。 “停下吧,天色漸明,我們正好找點東西果腹。趙大哥,請問近處哪里有溪流?” 傅望之輕聲道來,馬車外的莽漢聽他一聲“趙大哥”頓時猛地勒了馬,一雙眼不敢跟他照面,“不不不!小的哪兒能當公子的大哥,公子真是折煞小的了!” 趙阿牛是頭一次見到生得如此好看的人,縱使面前人是個男子,說了一句無關痛癢的話,也能夠令他手腳慌亂。 趙阿牛本是宮外負責給尚食房送菜的長工,前些日子,忽然得了宮里張公公的照拂,說是深夜到宮門口接一趟貴人,到了周饒邊境就折回,他想來,馬車里的兩位貴人,一個像天上仙人,一個面無表情似羅剎,都有著他不能招惹的尊貴身份。 想到這兒,趙阿牛更是躬身下車,低眉順眼地為傅望之指了一條小徑。傅望之抬眸道謝,然后順著山邊古道往里走。 馬車里,聽了半晌兩人寒暄的祁辛了無睡意,走下馬車時,不忘用凌厲的眼神威懾身旁摸著腦袋腆笑的麻衣糙漢。 一炷香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祁辛靠在樹干上盯著傅望之在草地里擺弄好火堆,倍顯殷勤的趙阿牛正不停地往火堆里撿柴火,很快,火堆便燒旺了。 此時,幾根木棍貫穿的魚身泛出層層的鮮香,一夜未吃到熟食的祁辛面上有些掛不住。 趙阿牛將烤熟的魚遞到傅望之的眼前,方才濺了一身水珠的傅望之耳際似飄逸著一絲烏發,看得人目不轉睛。 “傅望之,我餓了,我要吃魚?!逼钚翋汉莺莸乜粗舆^的烤魚,不知怎的,這句話,令傅望之心底含笑:祁辛怎么變得跟頑童一樣計較了? 他頷首喟嘆,無可奈何地將手里的烤魚放到他的面前,“喏,你的魚。雖說你什么也沒做,但是我也不能大逆不道的弒君吧!” 最后的“弒君”二字他吐字極輕,靠近他的耳畔,溫熱的氣息撩撥著祁辛的側臉,心底輕輕癢癢的。 祁辛面上難堪,抻著臉抓過他面前的烤魚狠咬了一口,便不再言語。 傅望之見他莫名受挫,也不敢再挑他的逆鱗,旋即席地而坐,跟趙阿牛圍在火堆旁說說笑笑,談論起了周饒邊境的云霧奇景。 ☆、境至無啟 勉強果腹之后,馬車又走了一段山路,蟲鳴燥熱,出了林子,臨近晌午的烈日當空投射,烙下車轱轆的印記,一節一節地向去路蜿蜒。 到了周饒邊境,馬車停在了驛站外的棧橋下。 趙阿牛從遮陽的陰影里抬起頭來,利索地跳下馬車,撩開車簾朝里望,“兩位公子,驛站到了?!?/br> 經他一喚,傅望之側身下車,其后緊跟著一臉不快的祁辛。 “趙大哥,這一路有勞你了。咱們后會有期,珍重?!备低麛可肀?,說得十分客氣,本是文縐縐的一句話,趙阿牛卻覺得他比那些迂腐的文人更重情意。 趙阿牛摸了摸腦袋,也學著傅望之躬身抱拳,“公子,珍重。兩位公子,都珍重?!彼f的話有些語無倫次,逗得傅望之臉上浮起淡笑。 祁辛卻知曉趙阿牛是順帶向他道別,于是臉色愈來愈沉,“你可以走了?!?/br> 趙阿牛被他深寒的目光嚇了一跳,只得吞聲咽氣,再跳上馬車,調轉馬頭,然后揚鞭而去。 傅望之與祁辛并未抬腳進入驛站,棧橋頭,有小廝模樣的少年牽著馬走近,看方向,正是從驛站的馬廄那邊過來的。 “小的見過齊大人。大人,這是上頭定下的馬,請大人過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