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雪。

    白茫茫的一片，世界好像迎來了末日，直到今天下午，才停止了下雪，但地上早已積攢了厚厚一層。

    今早，剎那還被母親囑咐清掃門口的雪。

    沉重的雪，堆積起來都可以玩打雪仗的游戲了，雖然看上去很美麗，但也很凄涼，春天過后，將不復存在。

    就像她一樣。

    剎那從來沒有像這兩天這樣覺得時間緩慢、日子煎熬。自由不上學，不用去看望宮城，身上的枷鎖一下去全都掙脫開來，他反倒渾身不適，不知該如何去面對這樣子空閑的時間。

    他在大街上四處閑逛，走過面包坊，路過檸檬專題飲料店，與可愛的咖啡廳女仆擦肩而過，對圣誕老人的海報視而不見，把周圍的吵鬧聲屏蔽掉。明明街上有許多人，卻有種只有一人孤身行走的感覺。

    來到海邊看海，出航的船在遠處亮起了燈，卻沒有夜晚那時候看到的明亮有意境。站在坡道腳下看樹，但櫻花還未盛開，樹卻早已凋零。學校的樣子也蒙上一層薄霧，變得朦朧不清。

    結果，剎那還是順著自己的心意，來到了宮城家的門前。

    二樓的窗戶半開著，窗簾微微晃動，卻沒有熟悉的人影。廣闊的大庭院，十分安靜，美麗的雪景，將這里偽裝成白雪城堡，卻將剎那拒之門外。

    他在附近來回踱步，凝望著大宅子許久，最后還是離開了。

    12月22號，自從宮城向他發出的絕交書以來已經過了兩天。

    今天和明天，是朝霧高中的期末考試，剎那沒有聽宮城的話乖乖去參加，正如她所說，不管去不去，剎那都是倒數第一，翹了這么久的課，也許連班上的學生都認不得他了。本來，他不是那么惹人注目的存在，在班上也沒什么算得上好交情的人。

    明天考完試之后，就是圣誕晚會了，圣誕晚會過后，就是平安夜和圣誕節。

    然后，等一切都結束時，宮城也將啟程離開。

    昨天，剎那來到宮城家附近的時候，碰見了搬家公司的大卡車，宮城的父親在和工作人員交流，因為距離太遠，剎那沒聽見內容，想必是關于搬家的事情。

    不過，這些都與剎那無關了。

    那天回去，不管花鈴問什么，剎那什么都沒說，他無法接受那樣子的事實，并一度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因為不想承認那樣的事實，才不愿親口說出。

    后來，由依打來電話，哭著讓剎那來阻止宮城的想法，但他拒絕了。

    既然是宮城做出的決定，該說的已經說了，他已經想盡一切辦法去阻止扭曲的未來。

    即使如此，他了解宮城結衣這個人。

    一旦做出的決定，絕不會輕易妥協。她能強忍住痛苦說出那樣的話，就有一做到底的決心。

    她是個無比強大的人，剎那根本贏不過。

    換來的結果，也只能是這樣，即使他有發聲權，也只能沉默。

    到了今天，他也漸漸看清了，哪怕再怎么拒絕承認，事實也不會改變，剎那身心俱疲，已經沒法再反抗下去。

    這一年以來的生活，就像一場幸福的夢一樣，既然是夢的話，就會有醒過來的一天，他們的幸福，不過泡沫幻影，卻也記憶深刻。

    也許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能忘記宮城，徹底放下對她的執著了吧？然后，再過些年，回憶起這段往事，他也能夠一笑置之，也許會吐槽當初的自己太單純了，又或者懊惱當初的自己為什么不能再強硬一點。

    總而言之，他確實沒有任何扳回一城的機會了。

    機動車迅速從面前駛過，紅綠燈在不停閃爍交替，大電視的屏幕上正打著圣誕節的巧克力廣告。

    然后是輸光一切，清醒過來的羽島剎那。

    “喂！臭小鬼！走路長點眼睛??！”

    因為一直低著頭發呆，沒有注意右邊駛來的機動車，馬路前還亮著紅燈，剎那恍惚地抬起頭，意識到是自己闖了紅燈后，立馬縮起身子，向對方道歉后，快步穿過馬路。

    白雪天冷得讓人直哆嗦，今天出門的時候沒有穿更多的衣服，圍巾和手套也都留在宮城那邊，要是再狼狽一點，他也和街邊的流浪漢沒有什么區別了。

    走過一條又一條街，記憶里夢中去過的地方，他都重新品味一遍，算是最后的報酬與掙扎吧。就算一年的努力成了泡沫，龍套還是能領個盒飯，只是這么想的話，心里還有點小安慰。

    中午，他去了醫院附近的餐館。

    那家餐館是24小時營業的，曾經宮城被摩托車撞到進醫院時，剎那就偷偷帶她出來吃過。

    他點了宮城曾經點過的秋刀魚套餐，默默地吃完。

    說起來，那個時候，他還答應過宮城，總有一天會帶著她和相澤，三人一起去海邊看日出。

    不過，一切都晚了。到了最后，剎那還是沒有兌現那個約定。

    將可以去的地方都走了一遍，最后來到了市圖書館，這是最后一站。他和宮城為了找到盜書毀書的犯人而來圖書館調查資料。

    “啊……她的話，現在應該在考試才是?！?/br>
    也不知道是不是潛意識在作祟，剎那把圖書館作為最后一站的時候，竟有點渴望見到相澤，與宮城交集最深的兩人，此刻他很想跟相澤分享點什么。

    可是，那天以來，他沒有主動聯絡相澤，相澤也沒有來找他。剎那原以為宮城沒有告訴相澤真相，后來轉念一想，她應該不是那種人。

    也就是說，相澤知道了全部的真相，也不愿意來見剎那。

    是這樣么？還是希望剎那主動聯絡她呢。

    剎那拿起手機，翻到了相澤的郵件，上一條聯絡郵件的內容歷歷在目。

    ——學生會的邪惡勢力來收保護費啦！宮城學姐不在該怎么辦??？

    這樣子意義不明的內容，剎那當初揣測，也許是社團開會，需要各個社團的社長參與吧。顯然，宮城已經沒有那個機會了。

    奇葩社現在的情況，也如風中殘燭，隨時倒垮也不奇怪，再加上原本就沒多少人了解那個社團，也許會無聲消失吧。

    剎那盯著手機里的郵件好一會，最后還是合上了手機。

    如果是相澤的話，現在應該在考試才是。

    剎那放棄聯絡相澤，也沒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了，他走進圖書館內，也是為了打發時間。

    *

    夾雜著古樸書香的圖書館，靜得讓人放松，那顆死透了的心，就像是沉沒在平靜的湖里，無聲無息，沒有任何波瀾。

    剎那走到小說專欄的閱覽區，望著一個個高大又陰暗的架子，自己身處其中，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拿出《旅行的時間》這本書。

    他想起曾經和宮城一起看書時候的情景，他才剛看完一本書，宮城已經連續看完好幾本了。兩人安靜地坐在書架腳下，盡管光線并不明亮，盡管只有他們兩人，安靜得詭異，卻讓剎那感到無比舒心。

    那種舒適的感覺，幾乎能讓他忘記時間的流逝，僅僅是這樣子的相處，也讓剎那體驗到了幸福的滋味，對于宮城來說，是不是也這樣子呢？

    眼前突然跑出記憶的幻影，那個時候的宮城，還是一個有著可愛臉蛋、總是擺著生氣表情的少女，無論做什么事情都很認真，翡翠色的瞳眸有著吸引剎那的魔力。

    “宮城……”

    剎那忍不住哽咽起來，細小的呼喚聲打破了安逸的環境，微弱到如同嬰兒的哭啼聲，剎那強忍住即將涌上來的淚水，吸了一口氣，最后化作無奈的嘆息。

    他打開了那本書。

    相澤所寫的小說，有著剎那和宮城努力破案的影子的小說。

    少女無意間穿越回到了過去，與陌生的少年邂逅，度過了不可思議又難忘的七日時間，從相遇到相戀，創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

    即使到了最后，少女不得不回到她的時間軸上，他們還是約定好了十年后再見。

    故事到了少女醒來的那個時候就結束了，但剎那相信，少年一定履行了十年后的約定，來見少女了。

    即使是一個開放性的結尾，也一定有著讓人會心一笑的結局。

    可是，那是書中的世界，是相澤期望的結局，因為相澤是個好孩子，她對世界始終抱有幸福的期待。

    但，剎那和宮城是現實中的人物。

    連宮城遞交的絕交書，剎那都無法反駁，他也只是耍耍嘴皮子功夫，到頭來還是沒有勇氣做出讓宮城都瞠目結舌的事情來。

    剎那默默地合上小說，目光下意識地朝兩邊望去，期待某人的身影會出現，那個閱讀速度是剎那三倍的少女，為什么沒有出現？

    明知不可能出現，剎那還是擅自期待，擅自失望了。

    “為什么會落到這個地步啊……”

    無奈的嘆息聲再次響起，剎那把書放回書架上，抱著膝蓋，把頭埋進里面。他已經無法承受更多的現實了。

    “要是經常嘆氣的話，幸福會悄悄溜走的哦?！?/br>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一開始，剎那還以為是幻聽，直到輕盈的腳步聲在耳邊頻頻響起，他才茫然地抬起頭。

    “下午好，羽島學長?！?/br>
    看到眼前的少女，剎那有些驚愕。

    “相澤……你不是在考試么？”

    “如你所見，和學長你一樣，翹掉了?！?/br>
    相澤摸了摸她的黑色馬尾，無奈地苦笑道。

    “再說，就算我去考，也逃不了墊底的命運?！?/br>
    “到時候還要補考的?！?/br>
    “羽島學長也一樣?！?/br>
    “是呢?！?/br>
    相澤脫下身上厚厚的羽絨服，坐在了剎那旁邊。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一個個找遍了?！?/br>
    “……”

    “和結衣有關的回憶，我全都找遍了?！?/br>
    “看來我們的想法一樣?！?/br>
    “羽島學長也是么？”

    相澤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好意外……沒想到我們還挺默契的?！?/br>
    “還好吧?！?/br>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腔，最后到了實在沒什么可以扯的地步后，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