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的雪會下得很猛，不少地區的交通陷入癱瘓狀態，電車運行也會推遲，盡量控制外出時間，這是出門的時候從電視里了解的新聞。

    所以剎那出門的時候也打了把傘。好在去醫院的路并不遠。

    陰暗的天空，只剩下白雪飄飄，如果不是剛醒過來，剎那甚至分不清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

    即使是天氣糟糕的現在，惹人眼目的赤紅色還是如期而至。

    來到紅綠燈口的時候，周圍到處貼滿了圣誕老人的活動宣傳單，人們對圣誕節的熱情，隨著日子越來越近，也越發高漲，正如這越下越猛的雪一樣?？磥斫衲甑氖フQ節會比以往要熱鬧許多。

    可惜這些都將和剎那無緣。

    經過商店街，無視最喜歡的咖啡女仆的宣傳單，與圣誕老人裝扮的男子擦肩而過，即使紅燈落在剎那頭上，人群在吶喊著舉辦什么活動，剎那也只是在心底里吐槽‘一大早未免太有活力了’。

    到了醫院，剎那的心情還是有些緊張，走廊里，腳步聲咯當咯當的響著，就像自己的心跳聲一樣。

    今天又該怎樣和宮城度過？

    昨天直到睡前都在思考這個問題，但仍舊沒有答案。以宮城的性子，估計剎那不會好過了。

    剎那已經做好傾聽宮城苦水的準備，可當他準備進入病房的時候，發現門并沒有關。

    剎那走了進去，困惑地看著空白的床單，宮城并沒有躺在那里，輪椅和拄拐也不見了。

    剎那急忙到前臺詢問，才發現宮城正在康復室進行康復訓練。剎那立刻明白是怎么個情況，如果是宮城的話，確實挺符合她的作風。

    坐電梯到達三樓，按照指示方向來到康復訓練室。那是一個類似于健身房的大空間，里面放著各式各樣的康復器材，病人們正cao作著機器進行康復訓練。

    因為大部分都是老人和男性病人，剎那很快便找到了宮城的身影。

    “宮城……”

    在靠近大窗戶的位置，栗色發絲狼狽遮住面龐，宮城結衣雙手撐著欄桿，支撐自己的身體，讓騰空的雙腳慢慢接觸地面，她的臉色有些難看，似乎是在拼命驅使自己的雙腿行動起來，想要往前走一步。然而，她的身體并沒有往前進。

    “我好心提醒過她，不過宮城小姐的脾氣，你大概也知道。勸都勸不住?！?/br>
    節草醫生突然出現在剎那身后，憐憫地看著掙扎狀態的宮城。

    “她的情況，并非下肢受傷，而是內部神經突然受損，沒有治療的手段，更不可能通過這種康復訓練完成。而且，宮城小姐根本感受不到下肢的存在?！?/br>
    醫生無奈地嘆了口氣，靜靜地說道。

    “已經這樣子僵持了二十分鐘了，但她仍不死心?！?/br>
    “我早該想到她會這么做了?！?/br>
    宮城結衣不會那么輕易認輸，所以她會想盡一切辦法來改變現狀。

    剎那在電視里見過那個器材，經常有主角下肢受傷，依靠這種方式康復的情節?？墒?，這是現實，不是電視劇，不會有勵志的故事發展。宮城的腿不是受傷，而是詛咒。

    所以，這一切都是無用功。

    “你能不能幫我勸一下她？”

    “如果勸就有用的話，她就不是宮城結衣了?！?/br>
    “真是無法理解?！?/br>
    醫生皺了下眉，搖了搖頭，把宮城交給剎那后便離開了。

    康復室并不安靜，每個受傷的人都在靠自己的力量拼命康復，他們大部分人的命運，最終都會康復，因為那是努力過后的褒獎。

    但是，宮城這么做能夠得到什么呢？

    或許只是一點心理上的慰藉。

    她那認真執著的目光，始終盯著自己的腳，依靠雙手的力量撐起身體，只能靠手的力量往前前進，而下肢則是保持著下垂，無法動起來。即使如此，她也沒有氣餒，重復一遍又一遍的無用功。

    “夠了吧？你應該知道這樣子沒什么用的?！?/br>
    不知為何，看著她的樣子，剎那也做起了無用功。

    “閉嘴?！?/br>
    “醫生不是說了么？你的下肢并不是受傷……”

    “與其什么都做不了，跟死人一樣躺在病床上，我寧愿去嘗試些什么?！?/br>
    “宮城……”

    “還差一點……我好像能夠感受到腿部與地面接觸的感覺了！”

    “真的嗎??？”

    雙腿在地上拖動了一會，宮城稍稍抬高手，身體也跟著往上提，雙腳已經離開了地面。

    “啊……”

    她那雀躍的臉色閃過失望的神情。

    “原來只是普通的心理作用……”

    “差不多休息一下吧，要是太過勞累的話，身體的其它方面也會受不了的，你的身體本來就很脆弱……”

    “但是……”

    “我知道！你的心靈絕對是最強的?！?/br>
    剎那及時接了宮城下一句想說的話。趁著她驚訝的功夫，把輪椅搬了過來，剎那本想扶著她的身體慢慢坐回輪椅上，卻又被她推開了手。

    “我自己能行！”

    “……”

    坐回輪椅的姿勢十分難看，也很賣力，好不容易才讓身體回到輪椅上，宮城松了口氣，臉上出了不少汗。

    “今天好熱?！?/br>
    “是你太拼命了?！?/br>
    剎那還不確定宮城是否有再次暈過去的可能性，不過看她費了那么大勁之后看上去還很有精神的樣子，大概是沒問題了。

    “我的拄拐……”

    “我知道，我幫你拿著呢?！?/br>
    “謝謝……”

    宮城愣了一下，才小聲地道了謝。

    重新回到病房的路，都是她自己推著輪椅，剎那只是負責拿拄拐，好在這一點她并沒有死倔著，不然的話他們或許會在康復室吵起來。

    從輪椅躺回病房的過程，也是她一個人完成的。雖然看上去十分累，不過剎那發現，每當宮城單獨完成一件事情時，她的臉色就會緩和一下。

    “今天，你又來了呢?！?/br>
    “我說過，我每天都會來的?！?/br>
    “明明就因此翹課了?！?/br>
    “這個就當作附送的福利好了?！?/br>
    “明明是自己不想上學?！?/br>
    “或許吧?！?/br>
    話題進行得不是很順利，也許是因為昨天的事情，宮城的樣子有點奇怪，剎那也不知道該如何化解尷尬。

    兩人別開了臉，突然陷入沉默。

    剎那起身走到窗邊，將窗戶關緊，之后又來回踱步，回到椅子上。他看了眼宮城，發現對方也正看著自己的時候，楞了一下，兩人同時避開了雙方的眼神。

    這樣的氣氛，不能再糟糕了。

    “昨天的事，對不起……我太任性了?！?/br>
    就在剎那快悶死的時候，宮城總算先開了口。

    “我心情不太好?！?/br>
    “我能理解……”

    話剛說出口，剎那擔心自己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擔心又惹宮城不開心了，立馬閉上嘴巴，懊惱地拍了下腦袋。

    “你在干嘛？”

    結果被宮城以奇怪的眼神盯著看了。

    “不，沒什么……”

    “我想過了，畢竟不是羽島君的錯，羽島君也是為了我好才對。這是我自己的事情?！?/br>
    “沒那回事，就算宮城你發泄出來也沒關系，我不介意再挨你的罵?！?/br>
    “你是抖m么？”

    “你就當作是吧?！?/br>
    “噗……”

    到底有多久了呢？

    羽島剎那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宮城因為自己而露出開心的笑臉的樣子了。

    她捂著肚子，把臉別向窗戶那邊，即使如此肩膀還是不停地顫抖，笑聲從嘴里泄露出來。

    “你能不能不要這么淡定的承認……噗……”

    “如果能夠博取天使一笑的話?！?/br>
    宮城她，真的發自內心的笑了。

    剎那突然覺得之前的擔心都是多余的，有一種如釋負重的感覺?？磥斫裨绲膲?，并不單純只是一個夢。

    只是，如果能夠聽見宮城真正的心聲的話，就更好了……

    笑了好一會后，宮城終于想起來要克制一下，于是收斂起來。

    “咳咳……我也知道，今天自己所做的事情，只不過是白費力氣。只是，我無法忍受這樣子的折磨……”

    “嗯，我知道?！?/br>
    宮城看著自己的雙腳，用力咬緊了嘴唇。

    “我還不想結束?！?/br>
    沒錯，哪怕游戲已經終止，宮城還是不想結束。

    人生僅此一次的路，她更不會輕易放下。

    可是，在這漫無止境的迷宮中，她還能做些什么？

    “可是為什么命運如此不公，非得強制結束……”

    “也許是你已經堅強到連神明都擔心的地步了吧?！?/br>
    “這樣子，又有什么用呢？”

    宮城的語氣再次變得激烈起來，意識到的時候，她的雙眼睜得渾圓，立馬捂住自己的嘴巴，平復好自己的情緒，才露出冷靜的表情。

    “抱歉，我又……”

    她在勉強自己，為了不給剎那添麻煩，她甚至把想發泄的情緒都收回去了。

    這樣子，真的好么？

    “宮城，其實你不用那么勉強……”

    “沒關系的，羽島君，你不用再說了?！?/br>
    天使的笑容，漸漸褪去，只剩下僵硬的偽裝。

    她雖然在笑，卻又沒有在笑。

    “對了，雖然說羽島君不去上學，但考試還請務必參加?！?/br>
    她扯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臉上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不過，就算去參考了，羽島君也是倒數第一吧？”

    她的笑容，只是單純的為了笑而笑，即使自己的身體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是想著不給別人添麻煩。

    所以，即使累了，她還是陪相澤她們聊天。

    即使痛苦到想哭，還是在剎那面前笑了。

    明明之前，還能夠好好地發泄?，F在打算放棄了么？

    “對了，花鈴meimei也要參加入學考試吧？她昨天和我提過這回事噢，雖然朝霧高中很容易考，但不能掉以輕心。羽島君應該在身邊鼓勵她才行?！?/br>
    不痛不癢的話題還在持續著，剎那壓根沒有回應宮城一句話，她還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像是要證明自己已經沒問題似的，夸張地舞動雙手比劃什么，僵硬的面部肌rou沒有了往日生氣的表情，雙眼悲傷地看著一切。

    我所認識的宮城結衣，真的選擇放棄，向一切妥協了么？

    “所以啊，圣誕晚會那天，小惠一定會……”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定格。

    宮城停止了喋喋不休，臉上的假笑漸漸融化，那雙眼睛仿佛在看著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

    “羽島……剎那君……”

    “……”

    意識到的時候，自己的手已經握住了宮城的手，纖細又柔弱，十分冰冷，卻也有著剎那所熟悉的觸感。

    為什么自己會突然抓住宮城的手呢？

    剎那在心底里問了自己一遍。

    答案不用想就明白了。

    他只是想給宮城勇氣，讓她再次振作起來，不管發生怎樣的困難，他都會陪其左右。

    想傳達的東西，僅此這么簡單。單純話語，卻無法輕易地說出口。到今天為止，不知道有多少次勇氣的考驗，不知道有多少次意外的阻攔。

    可是，現在呢？

    這里，只有羽島剎那，和宮城結衣。

    他離少女只有一步之遙，這里不是夢境，不會突然關閉，剎那不會從另一個世界醒來。他所在的世界，就是宮城結衣所在的世界。

    時間再次轉動，窗外依舊下著大雪，病房染成一片雪白，宮城沒有拒絕，沒有反抗，只是呆滯地看著剎那。

    “為什么你總是那么狡猾？”

    “……”

    “不管我怎么偽裝，都無法逃過你的手掌?！?/br>
    “……”

    “好過分……好卑鄙……羽島剎那君，為什么我會認識你這種人？”

    “因為我喜歡你?！?/br>
    漫長的思念，沉淀已久的心情，未能正確傳達的話語，在這一刻，剎那靜靜的，付諸于行動。

    只是如此簡單的短句，他等了快一年的時間。

    只是如此簡單的短句，他才剛剛獲得勇氣。

    這一次，宮城結衣真的聽到了。

    她無法再繼續裝睡。

    “為什么，要在這種時候……”

    “我不想看你放棄掙扎，不想看你認輸?！?/br>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再一次，宮城結衣的眼里噙滿淚水，也許就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將她的偽裝清得一干二凈。

    這樣子，他是不是就能和宮城結衣肩并肩了呢？

    這樣子，他是不是就能讓宮城振作起來呢？

    這樣子，他是不是就能聽見宮城的心聲了呢？

    不知不覺，握著宮城的手的力度加重了點。剎那的喉嚨有些干渴，全身的水分都會流干了，他緊張地等待著少女的答復。

    然而……

    “對不起，我對羽島君沒有那種想法，你的告白我不能接受?！?/br>
    他還是沒有聽見宮城結衣的心底里的聲音。

    “這樣子的拒絕……還真是干脆?！?/br>
    “不可能的事情我不想繼續下去，我不會踐踏羽島君的心思，希望你也能尊重我的想法?！?/br>
    當宮城拒絕告白的那一瞬間，剎那的心臟真的都快停掉了，就像跌入萬丈深淵中，一股寒意肆意地凌虐他的身體。

    這樣子的沖擊……

    “不妙，稍微有點受不了呢?！?/br>
    剎那捂著自己的胸口，雙腿一軟，下腹絞痛，臉上的冷汗直流，他半跪在地上，有好一會無法順利站起來。

    宮城擦了擦淚水，冷漠地看著剎那狼狽的樣子，轉眼望向窗外的天空。

    “抱歉?！?/br>
    “不，你沒什么好道歉的……我知道你的想法了……”

    好不容易坐回椅子上，身上的力氣又跟被抽干似的，渾身虛脫。

    原來滿懷心意被人無情拒絕的滋味是如此難受么？剎那也曾設想過被拒絕時候的心情，然而實際發生的情況，遠比他想象得還要難受。

    雖然他知道，這不是宮城結衣的真心話。但心還是會痛。

    “喉嚨突然渴了……我、我去買瓶飲料好了！”

    剎那忍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氣氛，想要狼狽地逃離現場，想找個角落蹲下來發泄一下。

    “等等！”

    就在邁開步伐，想要離開少女，想從天階下去的那一瞬間。宮城叫住了他。

    “還有什么事么？我會幫你買檸檬紅茶的?！?/br>
    “不是這樣的，羽島君?！?/br>
    宮城收回自己的手，愛惜地撫摸著自己的手背。

    “羽島君，我想回家?！?/br>
    然后，少女抬起柔弱的眼神，如此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