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廣場的時候，演劇表演還沒開始，似乎因為下雪的緣故，做了微小的調整。

    “不過，如果知道會下雪的話，真應該帶把傘過來?！?/br>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畢竟今早的天氣預報也沒有說晚上會下雪?！?/br>
    剎那替宮城拍掉頭上的雪。天氣變得比剛才還要冷，身體本來就差的宮城，此刻正瑟瑟發抖。

    剎那猶豫了一會，決定還是提前把圍巾拿出來。

    “羽島君？”

    “你要是中途暈倒，我會很困擾的?！?/br>
    “每次都是這么說……”

    那當然是因為每次都擔心。

    剎那把暖和的圍巾圍在宮城的脖子上。

    “謝謝……”

    她紅著臉，將圍巾拉得緊緊的，小聲地道了謝。那之后，他們走到演劇表演的臺下，占好了絕佳的位置，過了一會，其他看戲的人才慢慢趕過來。

    “咳咳，測試……今天非常感謝大家來捧場！”

    舞臺上，有個年輕的男子拿著喇叭說了句開場白。

    “羽島君，演劇的話，還要準備服裝么？”

    “這個視情況判斷吧?！?/br>
    “這樣啊，得好好準備了呢?！?/br>
    看著臺上女演員身上洋溢著復古青春氣息的服裝，宮城有些羨慕。

    正式表演開始前，相澤給剎那打了通電話，如剎那意料中的那樣，相澤的第一句話就是抱怨。

    “好過分~！你們居然背著我偷偷去看戲了！”

    “今天不是跟你說過了么，況且你還要準備自己的小說設定吧?！?/br>
    “嗚~話是這么說啦……啊，對了，我打電話過來，是有好消息跟學長你說?！?/br>
    相澤的情緒切換速度讓剎那有點跟不上節奏。這時，宮城好奇地問剎那：“是小惠么？”

    剎那老老實實地點了頭。

    “因為票不夠，小惠沒能來看真是可惜了……”

    “她也要準備自己的小說設定，所以沒關系的?！?/br>
    剎那把手機重新貼近耳邊。

    “到底什么好消息？”

    “那就是對熊的角色安排，我已經想好了?！?/br>
    “哦？說來聽聽?！?/br>
    這算好消息么？不過，剎那倒是真的有點感興趣，宮城為什么堅持把熊放進小說中，以及怎樣的安排才是宮城希望的那樣。

    然而，相澤只是詭異的笑了笑。

    “不告訴你~”

    “……”

    “等我把小說完成，或者更早的時候，學長你就會知道了?！?/br>
    “那是什么猜謎游戲？你這不等于沒說么？”

    “至少給你打了預防針?！?/br>
    相澤說完后，又停頓了一會，剎那能感覺得出來，她還有其他想說的話，于是沒有掛斷電話，也不插嘴打亂她的思路。

    這時，臺下傳來熱烈的掌聲，演劇表演似乎馬上要開始了。

    在一陣嘈雜的聲音中，剎那的注意始終放在宮城身上。

    “學長，你要跟學姐告白，對吧？”

    “……”

    “沒關系的，是學長的話，一定會成功……那之后，再告訴我答案吧~”

    相澤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之后，便匆匆掛斷了手機。

    剎那不知道，是花鈴通知了相澤，還是相澤自己敏銳地嗅到了什么。

    但她的電話，確實提醒了剎那，自己已經接近這個時機了。

    剎那收起手機，深吸一口氣。

    然后，演劇表演開始了。

    他幾乎是無意識的，在表演開始的那一瞬間便抓住了宮城的手，宮城也是嚇了一跳，目光睜圓地看著剎那，但沒有掙脫開，而是任憑剎那握住她那柔軟的小手。感受彼此的溫度傳來的熾熱心情。

    他仿佛能聽見宮城的心跳聲，與自己的心跳聲重疊在一起。

    就在這一刻，所有美好的事物，仿佛都像甜瓜面包一樣，漸漸融入剎那心中，天上的小雪，溫柔地飄蕩而下，寒風里的冷意，也變得暖和許多。

    他和她看著臺上的演劇，感受著臺下的彼此。

    ——那是一場學生時代的戀愛演劇，在平和的小鎮上，少年邂逅少女的愛情故事，沒有冗雜的片段，沒有復雜的關系，一些簡單而純情的臺詞，都在訴說著過去時候的青澀。

    ——男主角是面包坊老板的兒子，女主角是大戶人家的千金，他們的生活之所以交織一起，是因為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社團。

    ——男主角是個有些頑皮，很愛開玩笑逗樂別人的陽光少年。女主角是個沉默寡言，舉止優雅的美少女。

    ——因為少女總是板著臉，經常讓人誤以為她是在生氣。于是少年便想到很多法子來逗少女開心。

    ——起初，少女對少年的做法不以為意，但在少年的熱情感染下，漸漸打開心扉。

    ——他們參加的社團是美術社，少女的畫工扎實，少年的畫技挫劣。打開心扉的少女，開始慢慢教導少年畫畫。以此增加與少年交流的機會。

    ——一開始，少年對少女的熱情很是遲鈍，只是把少女當作普通朋友對待。但在少女心中，少年是個很特殊的朋友，因為少年不會跟其他人一樣，因為誤以為她在生氣就疏遠她。

    ——于是，少女費盡心思，增加彼此交流相處的時間，偶爾會間接暗示少年，表白自己的心意。少年也漸漸明白少女想法，只是不敢相信。他還是會和少女交流畫技，但無意間的對話中多了幾分謹慎與羞澀。

    ——少年想，也許自己喜歡上少女了也說不定。

    ——少女想，也許自己必須更加積極一點也說不定。

    ——他們彼此暗戀，但并沒有誰先特別說出口。無論少年還是少女，都覺得，‘總有一天’，告白的時機會到來。

    ——轉眼到了畢業季，少年看著手里的畢業通知書時，才恍然想起那個所謂的‘總有一天’，一直沒有到來。

    ——少女也畢業了，她也意識到了，再這么下去，她將永遠沒有和少年告白的機會，少女是大戶千金，未來的路早就決定好了，畢業之后將會到更加專業的美術大學學習，過幾年就要進入上流社會，成為專業的美術家。

    ——少年的未來只有繼承面包坊，并把畫畫當作小憩時候的興趣，或是替新產品繪制海報。

    ——他們的路，在畢業分開后將會越走越遠。

    ——深知這一點的少年，在畢業當天便找到了少女，想要把心思表達出去。

    ——但是，少女覺得，她的這份愛意，終究沒有結果，他們所處的世界，不在一條線上，即使告白了，也只會徒增傷心。認清這一現實的少女心如死灰，她咬牙切齒，忍痛拒絕了少年的告白，并坐上了通往未來的車，遠離少年而去。

    演出十分順利，演員的表達與臺詞的情緒把控恰到自然，又或者說，其實只是借著演劇的面具來表達某些真實的東西。

    剎那的心情也被觸動了，他看了眼旁邊的宮城，發現她也沉浸在舞臺上的演員身上。

    所謂的故事本身，也許不會有巨大的吸引力，最重要的，只是感同身受這一點。

    整場劇只有短短的二十分鐘，演出結束后，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最后，演員們鞠躬致敬，帷幕就拉下了。

    看客們趁著雪還未下大，匆匆離開了現場，剎那找了間雜貨店，買了把紙傘，雖然有些不靠譜，但總比沒有好。

    他撐著傘，猶如宮城身邊的貼身護衛一樣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她離開現場。

    夜色更濃，雪花越多，矮小的平房已經積了小小的雪。飄雪隨風而落，有的打在了剎那臉上，刺骨的冷意，凍得皮膚通紅，剎那看了一眼身旁的宮城，好在她足夠保險，把半張臉都縮進圍巾里，感受著圍巾的溫度。

    “羽島君，你不冷么？”

    “我當然冷了?！?/br>
    “那，要不要……”

    “你一個人裹著就好了，我雖然冷，但不至于受不了?！?/br>
    “我也沒有那么脆弱?！?/br>
    “連這點都要斤斤計較嗎……”

    宮城微微抬起不悅的眼睛瞪了剎那一眼。

    “不過，好暖和……”

    兩人遠離會場的時候，電車還是故障，他們只好沿路返回，重新經過海灘那一邊，也許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給了剎那一個無比美好的機會。

    每走一步，剎那的心臟都會跳動得很厲害，明明天氣很冷，他卻感到渾身熾熱，一直以來，對宮城的那份心情，在內心最深處深埋起來的種子，早已開花結果，化作熱情，涌進剎那的心田。

    為的，就是這一天吧。

    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直到大海映入眼簾，月色漸隱漸行，他們才得以獲得屬于二人的時間。

    “羽島君，演劇的話，果然還是戀愛的題材比較好么？”

    “為什么你會這么認為呢？演劇的話，還是分為很多種的吧?！?/br>
    “只是，看到剛才那樣的演劇，就覺得很厲害……”

    “啊，確實，雖然看上去都是一群年輕人，但演技了得?！?/br>
    “只是沒想到最后不是happyend?！?/br>
    宮城的目光變得落寞起來。

    “原來演劇到最后，不一定全都是美好的結局啊?！?/br>
    “這樣子或許會更貼近現實?！?/br>
    “說得沒錯?！?/br>
    宮城對這段話抱有認同感，她把嘴巴從圍巾內露出來，對著大海吐了口白氣，行動的步伐停了下來。

    “我沒有談過戀愛，可能不太懂?！?/br>
    “……”

    “但我明白那種無可奈何的感覺?！?/br>
    “因為你是這樣子的身體么？”

    “正因為我是這樣子的身體?！?/br>
    宮城歪著頭，臉上的笑容似有似無，看上去十分蒼白無力。

    “要是能談一場戀愛就好了……”

    “宮城……”

    “可是不太可能的吧？”

    “……”

    這一瞬間，剎那有一種心聲被窺視到了的感覺，他驚詫地睜大眼睛，宮城則別開了臉，光看著海面上的景色。

    紙傘很快就塌了，握著傘的手也凍得僵硬，傘從另一端傾斜，然后從剎那的手上脫落。

    “我大概，永遠也無法演愛情劇吧。我不想拖別人后腿?！?/br>
    這就是宮城的答案了。

    她是不是猜到了呢，剎那接下來想做的事情。

    然而，她還是間接地回避了剎那的心意么？

    “羽島君，你明白嗎？”

    “我……”

    少女無可奈何的目光依舊看著深邃的大海，仿佛有股巨大的魔力，眨眼間就會把她吸進去。

    但，這不是剎那想要的結果。

    或者說，他不甘就此結束。

    羽島剎那所預想的計劃，還遠遠達不到。

    “宮城……”

    “??！羽島君，你看！”

    就在他想說出口的時候，宮城突然驚呼，激動地抓住了他的手。

    “看那里！”

    “怎么了？”

    剎那順著宮城的視線看過去，發現遠處有艘輪船，像是在舉行什么派對，亮起了五彩繽紛的燈光。

    因為是在漆黑的海面上，因為是在下雪的這個時機，輪船在很遠的地方，那些光線一點一點，點綴著海面的單調。

    “好漂亮……”

    宮城望著輪船的方向，驚嘆道。

    “要是有機會坐一次輪船，或許也不錯呢?！?/br>
    “宮城……不對，結衣?！?/br>
    “！”

    喊出宮城的名字的時候，剎那也被自己嚇了一跳，多虧如此，宮城的視線回到了剎那身上。

    她驚訝地看著剎那，眼里有幾分想哭的意思，就像這片漆黑的大海一樣，看上去十分柔弱。

    “羽島……剎那君……”

    “結衣，我曾經說過吧？有話對你說，那句話到今天為止，我都沒有說出口?！?/br>
    “……”

    宮城有些畏縮地后退了幾步，海風再一次吹了過來，紅色的圍巾從宮城脖子上松了一半，在空中飄揚著。

    “那句話，我今天就是告訴你。結衣，我有話對你說?！?/br>
    “住……手……”

    宮城下意識地想要轉身跑走，但剎那抓住了她的手臂。

    “我所認識的宮城結衣！不會輕易逃避！”

    “……”

    回過頭來看他的宮城，就像受傷的小貓一樣讓人心疼，剎那忍不住松開了手，不敢再弄疼她，她也停下了要逃跑的步伐，重新轉身正對剎那。

    “想說的話……是什么……”

    她的臉色黯淡無光，目光憔悴。

    但剎那不容許她再逃跑，這一次，他也不會逃，無論怎樣的特殊情況都不容許打擾他。其他人搶先告白也好，輪船的燈光也好，宮城的暗示也罷。

    這些！

    羽島剎那通通不接受！

    “也許你已經知道了我想說的話，不如說，到這一步，換作是誰都很清楚?！?/br>
    “……”

    “這段時間的相處……不對，打從一開始就是了。我，因為你的原因加入了奇葩社，雖然是個讓人摸不著頭緒的社團，當初還覺得很頭疼，但沒想到生活會如此充實。這也是你最初的目標吧？”

    宮城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點了下頭，她的臉上，開始出現了濕潤的液體，那究竟是白雪所為，還是內心所意，剎那沒有去追究，哪怕現在的宮城看上去十分受傷，他也選擇暫時忍著。

    海風愈發急促地吹過，將紙傘卷向遠處。雪下得越來越大，底下已經化作白色的世界。他們就像站在世界的盡頭，在迎接末日到來的最后一刻，做出最后的掙扎。

    “因為你選擇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所以我拒絕了學生會的好意?！?/br>
    “……”

    “因為你在走廊上暈倒了，我才打從心底里感到恐懼和絕望?！?/br>
    “……”

    “因為是你精心準備的社團活動，想要度過充實的時間,所以我變成胖次狂魔?！?/br>
    “不是……那并不是因為我?！?/br>
    宮城本能地想要抗拒什么，這一次，剎那清楚的看到了，從宮城眼眶溢出的淚水，是那么的脆弱無力。

    她應該是知道了我今天真正的目的，才會選擇和我一起出來。

    她也是知道了我現在的想法，才會有了想要否認什么，逃避的想法。

    “因為你彈奏鋼琴時的樣子無比著迷，每一個音符都震撼著我的內心，才會控制不住淚水。

    因為有你一起努力，我才能找到真正的盜書人。

    因為有你這么貫徹自我的人，我才愿意和你站在一條道上，一起反駁所謂的‘正確答案’。

    因為擔心你，看到你被球砸中的時候，才會奮不顧身地跳進最害怕的海里，連踩到釘子都沒有意識到。

    因為在意你，才會躲起來，窺視你和須藤的對話，哪怕須藤委托我，撮合你們在一起，我還是會忍不住狡猾一下，在關鍵的時候阻止了他。

    因為你的言語，你的陪伴，我才從恢復記憶的絕望中振作起來，與過去做出了最后的告別。

    因為你的琴聲與歌聲，我和花鈴之間的關系才能和好如初。

    因為和你一同坐在摩天輪里，才會小鹿亂撞。

    因為你……因為你……”

    這時，剎那突然覺得有什么guntang的液體在臉上流淌，那并不是雪，也不是海風的作用，而是本能的，從眼眶里溢出來的，作為代替情感表達的淚水。

    剎那握緊了拳頭，感受著從全身涌上來的情緒，理性的蓋子瞬間沖破，他咬破了下唇，用力地拍了下自己的胸口，沖著宮城，喊出了那句話。

    “因為我喜歡你！宮城結衣！”

    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向宮城表達了自己心目中的愛意。那之后，身體跟抽空了能量一樣，他頻頻喘氣，喉嚨有些疼痛，頭也有些暈暈的，但為了得到宮城的回復，他還是站穩了身體，帶著堅定的目光看向宮城。

    ……

    他沒有聽見回應。他清楚地看著宮城的眼睛。

    但……

    他無法理解發生了什么，也許花一輩子的時間都不愿意去理解。

    那一瞬間，仿佛靈魂抽干了一樣虛脫，剎那的腦袋變得空空的。

    宮城沒有回應他，正確來說，是無法回應，她的眼睛，漸漸染上了渾濁的顏色，翡翠的顏色化作淤泥，眼里沒有了剎那的身影。

    宮城的臉色變得蒼白，三股辮在空中無力地搖晃，紅色的圍巾從中脫離。

    他看著舞臺的燈光漸漸熄滅，向往的女神坐落在舞臺中央，簾幕卻悄悄拉起。

    “宮……”

    喉嚨仿佛卡住了什么，想說的話說不出口，視野變得模糊不清。

    然后，那具脆弱的身軀，傾向剎那這邊，仿佛沒了生命一樣，剎那甚至感受不到任何重量。

    她暈過去了。

    在這八個半月的時間里，剎那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況，每次他都驚慌無比，那種身體的能量都快被抽干了的感覺讓他感到窒息。

    但那之后，又會為了醒來的宮城感到欣慰。

    他覺得，這一次也一定會和之前一樣。

    他深信，這只是上天的惡作劇，反正剎那的告白，永遠都會出現差錯。

    醒來之后的宮城，一定會帶著傷腦筋的笑容說‘我又暈過去了呢’。然后，剎那一定不會讓她蒙混過關，即使如此還會繼續追著她，把那天未說完的話說出來。

    雪還在靜悄悄地下著，遠處傳來了刺耳的喇叭聲，輪船的光漸漸沉沒。

    剎那等著，等著，等著……

    但是，只有這一次不一樣。

    無論天黑，天明，無論風大，雪大。

    羽島剎那終究沒有等到……

    宮城結衣再也沒有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