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校長雕像前方的水池朝著四周噴出水柱，晶瑩的水珠在空中，如同人群中的歡鬧聲一樣閃閃發亮。

    剎那和花鈴分別站在兩邊，靜候水柱緩緩下降，等花鈴泫然欲泣的表情再次重現眼前時，剎那突然覺得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冰冷，耳邊響起的聲音正在漸漸凝結，最后無心再去接收多余的雜音。

    “哥……”

    所以，即使花鈴的聲音非常小，他還是聽得很清楚。

    “你來了啊……”

    “嗯?！?/br>
    和在家里的時候一樣，他們的對話，始終不在一個水平線上，即使明知彼此的心情，還是會陷入這種尷尬的局面，即使有很多想要說的話，在看見對方的時候，在想起彼此犯下的罪的時候，喉嚨就被緊緊鎖住了。

    “宮城和相澤的歌曲演唱是在下午，還有點時間?！?/br>
    “嗯……”

    “要不然，先到處轉轉好了，到時候……就去體育館吧?！?/br>
    好難受，呼吸好痛，難得的好心情，就在這一刻仿佛燃燒殆盡，唯獨在學校產生的愉快，因為花鈴的到來，幾乎全都掀翻了。

    剎那產生了想要逃跑的想法，他忍不住雙腳發抖，下意識地回頭想要離開。

    明明是自己叫她來看來著，明明想著要處理一下現階段的關系來著，剎那還是在這一刻退縮了。

    他從來不知道，在學校和花鈴見面居然是這么難受的一件事情。

    “那，記得下午去體育館，我還有事，先走了……”

    “等等！”

    冰冷的小手拉住了剎那的手臂，邁出去的腳停留在半空。

    “不要走……”

    “……”

    “那個，我想讓哥哥帶我參觀一下，可以……吧？”

    哀求的語氣，柔弱的聲音，仿佛像是鼓起勇氣試探著什么，又害怕受到巨大的傷害，花鈴的話語無可救藥的刺激了剎那的心臟。

    他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只是站在原地呆滯許久，花鈴試著靠近剎那，與他肩并肩，似乎還在害怕著什么，臉色很難看。

    “你想……去哪？”

    “稍微安靜一點的地方，可以么？”

    剎那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往前走，花鈴也理所當然地跟了上來。

    他不知該用怎樣的心情去回應花鈴的勇氣，也不知用什么樣的表情來面對花鈴，最終只能緊繃著臉。

    因為是文化祭，稍大一點的地方都是人群集聚的場所，只有學校與體育辦公室連通通道旁的中庭因為地形較擁擠，又是處在花叢中，人比較少。

    剎那帶著花鈴，穿過中庭的地帶，雜技社和賣藝社的學生們似乎換了場所，只剩下幾名學生在這里休息。

    “那個，哥哥，我是和由依來的……”

    “這樣啊，由依meimei人呢？”

    “就在剛才，走散了……不過我已經發了郵件通知她不要緊了！因為找到哥哥了……所以不要緊……”

    “是這樣啊?！?/br>
    “嗯……”

    對話無法順利成立，比起在家里相處的時候，更加放不開。

    現在的剎那，一回到家，就會因為與花鈴的關系而陷入緊繃的狀態?；ㄢ徱姷剿?，也從來不敢說多余的話。

    可是，當這份微妙的心情從家里帶到學校來的時候，剎那心中某塊柔軟的部分，仿佛被打碎了。

    那份從容，已經不知去向。

    他在花鈴面前，無法抬起頭來；他在花鈴面前，只能表現得跟木頭一樣緊繃；他在花鈴面前，已經無法像往常那樣嘻嘻哈哈。

    “哥哥，吃午飯了么？”

    “已經到這個點了么？”

    “嗯，如果不介意的話……”

    花鈴翻出小書包，拿出了兩個精致的便當盒，光是這樣，剎那就能聞到一股檸檬的香味。

    “那個，三分甜的檸檬秋刀魚，還有黃瓜豬rou?！?/br>
    花鈴睜著大大的眼睛，深黑的眼眸劇烈地動搖著，仿佛在渴望得到剎那的稱贊。

    可現在的剎那，怎么也沒有胃口。

    “剛才已經吃過了，和宮城她們一起?！?/br>
    “這樣啊……”

    花鈴失望地收起了飯盒。

    “那，繼續走吧?！?/br>
    “嗯……”

    兩人繞過中庭，往教學樓的后門的位置走了一圈，那里也是比較偏僻的地帶，陰森的冷風一反cao場的熱鬧，朝著剎那的臉撲打而來，氣氛變得比之前還要冷清，雖然多多少少還有些人在忙活。

    這樣子的情況，仿佛是在給雙方制造說話的時機，當目光落在彼此的臉上時，又只能硬生生地吞回去。

    因為會想起陽花，

    一旦看著花鈴那張悲傷的臉，那張懺悔的表情，他就會想起從天臺跳下去時陽花那張失望的表情。

    他已經決定卸下過去的負擔，決定往前走下去了，他不想再有所壓力?？苫ㄢ忂€活著，那個她曾說過的赤裸裸的事實一直在剎那腦海里揮之不去。

    為什么花鈴不能率直地喊出‘我受夠這種關系了，對不起哥哥，請你原諒我吧！’‘這樣的冷關系趕緊結束吧！’？

    那是因為，在花鈴的心里，她還沒有原諒自己。

    所以，他們只能這樣，肩并著肩，沉默地走下去。

    rou眼看不見的距離，伸手不可及的距離，彼此心里明白，卻也只能就這么走下去，或許等待的，只是一個微妙的契機，能夠打破這段距離的存在。

    剎那選擇了文化祭。卻應對不了突如其來的心態轉換。

    “花鈴，放著由依meimei不管沒關系么？”

    “由依說到時候會和我會合，所以，暫時沒關系……”

    “這樣子啊……”

    花鈴本想抓住剎那的手，可當伸手快碰到的時候，又沮喪地放棄了。

    “哥哥，能去那邊的攤子看一下么？”

    “反正我也沒事了?！?/br>
    兩人來到了撈金魚的場子前，花鈴蹲了下來，盯著水池里面的金魚許久。

    “怎么樣~這位同學，要不要來玩一次??？”

    花鈴看了眼剎那，用力地搖了搖頭。

    “不玩么？”

    “我只是看一看?！?/br>
    “我身上還有余額。你撈撈看吧？”

    “呃……不，不用了?！?/br>
    雖然臉上寫滿了‘想要’，但花鈴還是拒絕了。

    “……”

    就像小孩子會在自己喜歡的玩具面前癡迷很久，然后期待地看著自己的父母一樣?；ㄢ徱彩侨绱?，但察覺到剎那的視線時，就會轉移視線，繼續盯著金魚看。

    剎那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的撈魚技術很差?！?/br>
    “……”

    最后，只能聽見她小聲地嘟囔一句，便離開了金魚攤。

    和宮城還有相澤在一起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眼前的文化祭，已經變了味道，即使再怎么熱鬧，再怎么有趣的東西，那種愉快到想吐槽的感覺也找不到了。

    兩人路過社團大樓后門的時候，碰見了正在奮力揮舞桃木劍的節草，以及在一旁練習念咒語的天上天下，看到她們的時候，花鈴的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想要喊住她們，又顧及到現在的氣氛而收住了嘴。

    花鈴應該還認得節草，之前的復社委托里，剎那就是用花鈴的胖次假扮的胖次狂魔，自然是被花鈴教訓了一頓，也就是那個時候，花鈴和節草有過一面之緣。

    剎那也沒有和她們打招呼，趁還沒引起注意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了。要是現在和節草打招呼的話，他是受不了節草那種活潑的個性，只會讓他和花鈴之間的關系更加尷尬。

    回到原來的教學樓正門的雕像前，看到星恒綾瀨的點心鋪正排著大長龍的隊伍，花鈴看著一個個美味的點心，似乎有些動心了，又像是在勸阻自己般用力地搖搖頭，抵住了點心的誘惑。

    “哥哥，我能進學校里面看一看么？”

    進入教學樓，參觀了一樓的情況后，二樓和三樓也都看了個遍，花鈴停在剎那的班級門前，猶豫了一會后，最終還是沒有走進去。

    兩人不再往更高的樓層走，而是通過通道來到社團大樓，每個社團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各式各樣的活動，走廊也擠滿了人，越是離樓梯口近的樓層，社團就越熱鬧。往上的宅文化社是個例外，現在還是排滿了不少人。

    “那里在做什么？”

    “正在展覽虛擬ai?！?/br>
    “虛擬ai……好懷念……”

    他們也沒有進去，只是在走廊隨意走走，與其說是參觀，不如說是在消磨時間?；ㄢ徳诘?，剎那也在等，等到宮城和相澤的演出開始，等到她們的演出結束。

    那樣的話……那樣的話……

    花鈴就真的沒有借口再留下來了。

    剎那的用意，也就白白浪費了。

    吶，一定有什么可以改變現狀的存在吧。

    和花鈴沉默地行走著，剎那覺得無比痛苦，明明內心的情緒正在劇烈的回應，卻只能緊繃著臉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生。

    無論如何，他們始終無法放開來。

    就這樣，短暫的午休時間變得十分漫長，不知不覺中，剎那也變得麻木，不再和花鈴對話，兩人間的隔閡與沉默，掩蓋了整個文化祭帶來的氣氛，即使處在人群中，也如同待在冰冷的空間里。

    直到下午體育館的展出活動宣布開始，兩人隨著人潮慢慢走進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