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人與治病的人
“我回來了?!?/br> 因為女仆裝的事情,剎那回到家的時候已經身心俱疲,在玄關口換鞋子的時候,累得靠在鞋柜上坐一會。 過了一會,客廳那邊才傳來微弱的聲音。 “歡迎回來,今天很晚呢?!?/br> “啊,嗯……” 花鈴縮著身體,慢慢走出來。 “很、很忙么?” “還好吧?!?/br> “那、那個啊,哥哥……” “嗯?” “不,沒什么……” 花鈴欲言又止,想要走過來的步子也在半空中停了下來。 “我去給你倒水!” 然后慌張地逃離現場。 兩人的關系,還沒有得到更好的緩解。 所以,剎那也沒有把穿女仆裝的事情告訴給花鈴,以往的話,花鈴應該會笑得站不起身,瘋狂吐槽他。 但是現在的話,稍微有點不方便吧…… “文化祭,快到了呢?!?/br> “嗯?!?/br> “到時候,我會去看的?!?/br> “我知道?!?/br> “嗯,就這樣……” 對話并不是很順利,花鈴似乎很失望,把水遞給剎那,匆匆喝完之后,剎那便回到自己的房間。 躺在硬板床上,并沒有感覺多放松,剎那翻了個身子,抬頭看著天花板,腦子里思考的,并不是花鈴的事情。 想讓剎那當女仆長的人,是須藤淳太。 那個自殺少年,自從剎那表達了理解他的想法之后,兩人再也沒有交流過。如果不是宮城提起來,剎那甚至都忘了自己和須藤是一個班級。 以前的他總是活躍班級氣氛,面帶爽朗的笑容,跟人一種人生贏家的感覺。 可是,現在,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須藤主場班級的氣氛,難怪會忽視了他。就像當初,剎那被班上的人所忽視一樣。 “可是,那到底是為什么???” 剎那苦惱地撓撓頭發,始終想不出原因。 為什么一直主張自己無法理解他人的須藤淳太,會對剎那做出這番惡作??? 當女仆長?開什么玩笑,這是什么惡趣味? 須藤淳太應該不是那種會開這種玩笑的人才對。 無法理解,就算再怎么深入思考,剎那也無法明白須藤的動機。 “啊,說起來……” 自己已經放下一切和矢澤各走各路。 但對于須藤,自從那天以后,就沒有過任何表態了。 是不是也該做點特別的事情呢?趁著這件事情。 或者說,須藤這么做的意義,就是為了讓剎那去找他呢? 剎那傾起上半身,腦子突然有種靈光的感覺。 “如果是須藤的話,又為什么要用這種形式呢?” 絕對錯不了,那家伙,確實有什么想要傳達給剎那的話,不然的話,這樣的舉動就無法解釋。 剎那想起在孤兒院的時候,自己有存了須藤的手機號碼,大腦一熱,手機也正好從口袋里滑出來。 這個瞬間,剎那真的有撥打電話過去的沖動。 點開通訊錄,因為能夠記錄號碼的人不多,很快就找到須藤的手機號碼,他想也沒想,點開了號碼,就在即將按下撥通鍵的時候,門口突然有了微弱的動靜。 “……” 他下意識地看了過去,發現一條細小的門縫里,是花鈴蒼白的臉色,似乎是因為自己發出了動靜而嚇了一跳。 “花鈴,有什么事么?” “不,沒……那個,哥哥,晚飯的時候記得下來吃飯。今晚也是我做的飯菜……” “我知道了?!?/br> “那、那個,我先走了!” 然后慌慌張張地合上門,樓梯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明明是兄妹,可現在看對方一眼都跟做賊心虛一樣……” 剎那沉沉地嘆了口氣,看了一眼通訊錄上的號碼,關掉后合上手機。 如果真的有不惜用這種方式跟他構成聯系的話,想必須藤也不希望通過手機來聊天吧?明天親自去問好了。 抱著這一想法的剎那,放棄了打電話,雖然不清楚須藤找自己究竟有什么事情,他還是抱了一定的期待。 * 他像第二天將要去旅游的小學生一樣,夜里輾轉反側,難以入睡,雖然提醒自己到了明天就知道了,但腦海里還是會不自覺地跳出須藤的樣子來。 那雙憂郁悲傷的眼睛一直盯著剎那看,蒼白的臉色使他仿佛一瞬間老了幾十歲。 出現在剎那腦海里的須藤,跟恐怖橋段里的幽靈鬼怪不無區別,讓剎那感到陣陣惡寒。 自從委托沒成功之后,須藤就越來越憔悴,最近一次印象深刻是在暑假末的學校里,一路追著他到中庭,才看清了他那張蒼白無力的臉。 因為他,剎那的精神一直處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也因此久久無法睡眠。 都市傳說:數綿羊有助于睡眠。那剎那就來一個數宮城好了。 “一個宮城,兩個宮城,三個宮城……” 效果非常顯著,常常念著一個人,腦海里的形象也會被替代成那個人,在宮城溫柔的笑容下,剎那很快睡著了。 隔天,剎那依舊遲到了。 他是在第一節課下課后準時到達班級門口,因為授課老師剛走出來,實在不想碰個正著,便躲在廁所一會兒才進到班里去。 “喲,女仆長~” “今天也一如既往的遲到了呢~” “咦?” “好好干哦,要監督好我們班這群蠢男生!” “什么啊,說誰蠢?。??” “那、那個……” 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剎那看著一個個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朝他打招呼,心里頭冒出了許多疑問,平時的他,總是成為隱身的對象,無論晚到早退,從來不會有人去吐槽他??墒墙裉斓乃?,卻被眾人以捉弄的目光看著。 到底是為什么呢? “早……” 剎那對搭理他的學生們簡單的招呼完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宮城,早安~今天一如既往是個好天氣呢?!?/br> 然后跟親愛的宮城小姐來一個親切的招呼 “羽島君,你又遲到了?!?/br> “不好意思,現在還是特殊時期?!?/br> “你也差不多該自己起床了吧?難道要花鈴meimei叫你起床一輩子么?” 那是不可能的,或許不遠的將來,這份工作就該有宮城來做了~ 就在剎那進行著幸福的幻想時,余光正好瞥見須藤從座位上站起來。 “不好意思,我離開一下?!?/br> “上廁所都要和我報道,羽島君你是變態么?” “才不是!” 須藤面無表情地經過嘈雜的人群,從后門離開教室,剎那也緊追過去。 他已經很久沒有和須藤說過話了,所以開口叫他的時候還是有些猶豫,但見須藤走得筆直果斷,很快就會把剎那甩得遠遠的,那些顧慮也都煙消云散。 “須藤同學?!?/br> 文化祭的緣故,走廊很吵,須藤或許沒有聽到。 于是,剎那加大了音量,并加速跑上前。 “我說,須藤同學!” 再一次的,須藤沒有理會剎那的叫聲,他并非去廁所,也不是下樓,而是往上樓梯走。 “須藤同學!” 人數漸漸減少,嘈雜的聲音也拋之腦后,三年級的樓層比較安靜,這一次,須藤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下,但沒有回過頭來理會剎那,反而走得更快了。 那樣子,不是有意疏遠剎那,就是有意將剎那帶向某個地方。 最后到達的位置,讓剎那無奈又糾結。 “為什么是這里?” 好不容易跟上了須藤的腳步,兩人站在天臺門前的樓梯上,陰暗的空間里,只有門上的天窗射進一道微弱的光線,照著須藤那頭金發。 “我應該說過,從今以后,形同陌路吧,羽島同學?!?/br> “或許有吧?!?/br> “那,為什么你又要來找我?” 須藤慢慢轉過身來,憔悴的面容加上黯淡的眼神,他還是和之前一樣,形如行走的尸體,感受不到任何活力。 “我不想和你再有關系了?!?/br> “真的是這樣么?” “沒錯?!?/br> “那,為什么還要給下達暗示?”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女仆長,是你舉薦我當的吧?” “什么意思?” 雖然他還想矢口否認,但臉上的表情確實有一絲微妙的變化。 “是你拜托早田同學來找我,讓我當女仆長的,對吧?” “嘖,我明明只讓她說這是投票出來的結果……” 看來還真的是這么一回事。 剎那松了口氣,同時又想笑出來。 “真沒想到,你也會有這種傲嬌式的方法啊?!?/br> “別誤會了,我才沒有……” 盡是傲嬌的語氣,這家伙到底從哪里學來的……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 須藤一倔到底,仍然沒有要說什么的打算。但他,確實是在忍耐著什么。 “既然你不想先說,那我先說也行?!?/br> “你想說什么?” “須藤,你變瘦了?!?/br> …… 不僅變瘦了,精神面貌也頹廢了很多,那頭金發似乎也很久沒有打理了,因而翹得很厲害,身上沒有了萬人迷的光彩,不再是班上的焦點,失去了身為帥哥的氣質。 “你到現在還對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懷么?” “我早就忘了?!?/br> “如果是因為害我墜樓而心里過意不去,這個我們早就算清了,所以不用在意?!?/br> “所以說了,我已經忘了?!?/br> 須藤冷冷地別開了臉,還想繼續倔著。 “我已經和你清算完畢了,只不過我已經回不去當時的我,我再也不想迎合他人了?!?/br> “你說過,你不理解別人的心情,也無法感受何為幸福與痛苦,但是現在的你,看上去很悲傷?!?/br> “沒那回事,只是有點睡眠不足?!?/br> “說謊話好歹有個水準,不正是你暗示我過來的么?要不然,你在這里給我解釋一下,為什么要我當女仆長好了?!?/br> “那是因為……” 剎那向前走了一步,意識到的須藤,反而向后退了一步。他似乎在害怕著剎那,又或者說,不想和剎那拉近距離。 “既然是文化祭,又是提出那種無聊的節目,班上身材最瘦小的你,比較適合當特殊的角色,我是這么想的,沒有其他的意思?!?/br> “我不覺得現在的你,是那種會對文化祭感興趣的人?!?/br> ! 須藤驚訝的睜圓雙眼。 “說得好像你能讀懂我心里在想什么似的?!?/br> “如果真的行,我倒是可以利用這個賺大錢發大財?!?/br> “我對這種玩笑沒什么興趣?!?/br> 原本想調和一下氣氛而開個玩笑,結果沒用么…… “沒錯,我確實讓你當女仆長了,但那也是為了補償你,雖然說過互不相欠,但仔細一想,你是以生命為代價,自然要負重得多,我總該還你點什么?!?/br> 所、所以……就還我一個女仆長的職位??? 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不管怎么樣,女仆長這種東西,根本不符合他的邏輯吧。 “借著文化祭,又是作為女仆長,一定會成為班上的熱門話題?!?/br> 剎那正想提出疑問,須藤已經接著說下去了。 “那樣的話,總會有人好奇,也許會問羽島同學你的感受,也許會討論一下女仆咖啡廳的安排之類的。那樣的話,就能帶動人脈與關系?!?/br> “你這家伙,莫非……” “這樣一來,你也不再是個隱形人了?!?/br> …… 原來如此,這就是他的用意么? “不要多管閑事?!?/br> “你說什么……” “我的人脈怎么樣都沒關系,反正我也不在乎這些?!?/br> “不愧是羽島同學,果然是這樣……” 須藤似乎有點失望,他遺憾地垂下了頭。 “那算我多此一舉吧?!?/br> “不,未必吧?至少因為這個,我現在站在這里和你對話了?!?/br> “你想干什么?” “沒有,只是有點興奮而已。作為回禮,我也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情好了?!?/br> “我沒有興趣?!?/br> 雖是這么說,他也不排斥剎那繼續說下去。 “我啊,已經好好告別了我的過去,恢復的那兩年的記憶,確實讓我痛苦了好久,但那些都已經過去了,我決定今后只看眼前的路和未來的路?!?/br> “你的意思是,要舍棄過去么?” “不,只是,不想再被過去綁著……” “我和你不一樣,我根本就沒有什么過去?!?/br> “或許吧,對你而言,那么多年來的生活,一直都在迎合著他人。倒不如說一直在重復同樣的生活,即使是現在,也許還在原地踏步?!?/br> “羽島同學,沒用的。我,根本無法理解你的感受?!?/br> 須藤悲哀地看著剎那,那種同情剎那的眼神,否認了現在剎那所做的事情的意義。 “不只是你,文化祭也好,女仆咖啡店也好,友情?愛情?親情?我都無法理解,為什么大家會笑?為什么現在的你看上去那么自信?為什么你會被過去所束縛?我完全不懂。我唯一曾有過的感情,也已經毀了。沒錯,就是喜歡宮城同學的那份心情。所以,現在的我,只是單純的空殼而已?!?/br> 如果這番話是節草說出來的,剎那一定會狠狠地吐槽她中二,但此刻面對的人是須藤,他實在沒法當作玩笑話。 既然是須藤所說的,那么就一定是那樣,正如他無法理解常人,常人也無法理解他,或許連他自己也都無法理解自己。 他啊,看上去只不過是生病了,或許不是一般的病。 “不要耽誤彼此的時間了,這一次算是我多情了,不要再管我了,羽島同學。我啊,或許一輩子都無法理解‘人’吧?!?/br> 剎那還想說什么,須藤已經上前一步,從剎那身前經過。右手下意識地想要拉住他,卻被須藤投來的警告眼神所制止。 “用太宰治的那句話來說:生而為人,真是抱歉?!?/br> …… 最后那句話,讓剎那足足愣了五秒鐘,只能放任他離開。 “我還真是廉價,居然被任命為女仆長就結束了?!?/br> 剎那無力地癱坐在樓梯上,他懊惱地垂著頭,嘆了口氣。 是他太不經大腦了,如果想要和須藤交談的話,如果想要試圖接近現在的須藤的話,就必須有一定的準備。 因為須藤,比剎那想象得還要復雜。 看了下手機的時間,第二節課已經開始了,須藤應該是回班上了,至于剎那,奉行著絕對不會在打(害)擾(怕)老(尷)師(尬)上課的情況下中途進班。只好找個地方打發一下時間。 就在他下樓的時候,樓下傳來熟悉的聲音。 “原來如此,這就是須藤淳太同學想要自殺的原因么?” “……” “因為之前的特殊情況,我和小惠一直都沒有詢問真相,結果是這樣子的么……” “為什么你會在這里?” “羽島君上廁所不是需要人陪么?” “跟蹤可不是什么好習慣?!?/br> “我只是陪陪羽島君而已?!?/br> 宮城的身影從墻后探出來。得知真相的她,看上去有些哀傷?;蛟S是因為對須藤的遭遇產生了共鳴吧。 “抱歉,一直瞞著你們?!?/br> “沒有什么好道歉的吧?!?/br> “可是,我一直瞞著‘須藤同學喜歡你’這件事情哦?!?/br> “這個我早就知道了?!?/br> “???” 剎那眨了眨眼睛,拼命搜尋腦子里的記憶。印象中,他并沒有跟宮城談起這件事情才對。 “為什么你會……” “嗯?” “我應該沒有說過才對吧?” “那、那個??!我自己猜的?!?/br> “你倒是蠻自信的嘛?!?/br> “偶、偶爾吧?!?/br> 總覺得宮城解釋的時候有些緊張,看上去很可疑?;蛟S是從哪里打聽到須藤喜歡她這件事情吧。畢竟之前須藤和宮城一起出去約……咳咳,出去走一趟,說不定有其他同級生看到了,然后在剎那沒發現的時候流傳開來。 “比起這個,現在最重要的是回去上課吧?!?/br> “抱歉,我可沒有中途打擾老師上課的習慣?!?/br> “說的好像很了不起?!?/br> 既然不去班上,剎那所能待的地方,除了保健室以外,只有社團活動室了。 宮城似乎也認同了剎那的說法,兩人一起來到奇葩社部室,和往常一樣,泡了杯檸檬紅茶,望著窗外晴空,悠閑地打發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