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聞芳菲的21弦古箏相比，古琴看起來小多了，像一架迷你版的古箏。

    這把琴，和徐夫人的琴很像，琴身表面都是墨色的漆灰，琴腹也都有流水斷紋。劉嫚沒有想到可以在未來見到這樣一把琴，讓她恍惚間想起徐夫人。

    正在修古箏的李老板抬起頭，見到劉嫚對著琴發呆，不由笑道，“同學，你看中了這把古琴嗎？你很識貨，這把琴是照著千古名琴‘綠綺’按一比一比例仿制的，雖然是個山寨品，但用料上乘，做工精細，很值得收藏，畢竟真品早就毀了，連渣都不剩?！?/br>
    李老板見劉嫚還在發呆，以為她沒聽懂自己的話，“哦，你是鋼琴系的學生，應該不懂‘綠綺’，我跟你科普一下……”

    “‘綠綺’是西漢司馬相如的琴，琴通體黑色，隱隱泛著幽綠，如同綠色藤蔓纏繞于古木之上，才被取名為“綠綺”，你這把古琴，雖然黑，但沒有綠，仿得很假?！?/br>
    劉嫚的話，讓店內三人都愣住了。

    李小茹對劉嫚佩服得五體投地，她自己連‘綠綺’這個詞聽都沒有聽說過。

    而聞芳菲心里有一種猜測——劉嫚難道會彈古琴？

    被人說琴不好，李老板臉上沒有一點的生氣的表情，反而興致勃勃的問劉嫚，“看來你比我還懂‘綠綺’，那你給我科普一下，‘綠綺’到底是什么樣子的，要知道它可早就消逝在茫茫歷史長河中了呀，我們誰都沒有哪個運氣見到，除非穿越到兩千年前去?！?/br>
    李老板哪里知道自己的運氣是真的好，遇見了從兩千年前穿越而來的劉嫚，劉嫚繼續說，“你這把琴用料確實很好，用得是最好的桐木，但實際上，‘綠綺’是桐木和梓木結合后取其精華而制，琴底部有銘文曰‘桐梓合精’?！?/br>
    李老板哈哈笑起來，“說得好像你真見過它一樣，連琴底下寫什么字都知道?！?/br>
    劉嫚也笑笑，沒有再解釋。

    她的確見過“綠綺”，司馬相如與徐夫人的祖父是好友，曾經在徐夫人幼年時，教導過她古琴。

    徐夫人進宮那年，年老病危的司馬相如托人把“綠綺”送到了徐夫人手中，作為他送給她成為宮妃的禮物。至此“綠綺”便一直由徐夫人保管，之后徐夫人被打入冷宮，“綠綺”也一并被帶入冷宮。

    徐夫人用這把“綠綺”給她做啟蒙，悉心教導她古琴，可以說，她是彈著“綠綺”長大的。后來徐夫人去世，劉嫚請求宮人把她與“綠綺”合葬在一起。

    宮人表面是同意了，帶著琴和徐夫人遺體離開，她至今都不能肯定，這些宮人是否履行了承諾，徐夫人是否真的與“綠綺”一同長眠，這些恐怕是永遠的謎團了。

    “嫚嫚，你在想什么？怎么忽然變得很多愁善感的樣子，”李小茹走到劉嫚跟前，打斷了她的回憶。

    劉嫚回過神，笑道，“剛剛想到了一些過去的事情?！?/br>
    過去？

    李小茹迷惑，她覺得在過去兩年的大學生活里，劉嫚看起來都挺開心快活啊，就是自從她上學期暈倒后，她開始變得不像她了。

    對古琴居然還有研究，李小茹想著，便好奇的用手指撥弄了一下琴弦，“誒，聲音和古箏完全不一樣?！?/br>
    其他三人都笑了，李小茹哪里知道，在場就只有她是民樂門外漢，聞芳菲解釋道，“古琴的音色低沉渾厚，而古箏的音色明亮華麗，就好比你們西洋樂器中，大提琴和小提琴的區別?！?/br>
    第一百三十六章 彈奏古琴

    “沒錯，”李老板補充道，“你看那些文獻描述古琴的彈奏方式，都叫做‘撫琴’，通常古琴以右手撥弦，左手按弦，在弦上來回走，講究吟猱，而古箏的演奏指法和古琴是截然不同的?！?/br>
    聞芳菲伸出自己的雙手，張開十個手指，現場給李小茹演示道，“我們古箏用右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三指撥弦，左手則利用琴弦的張力，控制弦音的變化，好潤色旋律?！?/br>
    李小茹此時才發現，聞芳菲的手指上全是老繭，和她自己的手一樣，只不過她們繭的位置不同。

    “古箏比古琴弦多，看起來古琴學起來要比古箏簡單，但實際上，古人認為古琴遠難于古箏，因為古琴更講究意境，這是一個很玄乎很難掌握的東西。

    你看俞伯牙對鐘子期彈奏的《高山流水》，司馬相如對卓文君彈奏的《鳳求凰》，要達到那種意境，只能靠悟性和天賦，根本學不來，所以現在學古琴的人越來越少，我們學院古琴系的學生數量，只有古箏系的四分之一還不到，學校也不太重視這個小眾專業，”聞芳菲給李小茹好好科普了一番。

    李小茹受教般直點頭，“我以前還以為古箏和古琴是同一種樂器，真不知道古箏、古琴有這么多講究?！?/br>
    “可惜現在大多數家長跟你一樣，不了解民樂，沒學過音樂的人總是潛意識的認為西洋樂器高端，在給孩子培養興趣的時候，都選擇鋼琴、小提琴之類的西洋樂器，搞得現在民樂漸漸沒落了，”李老板聲語氣很失落，

    “我這家店在這里開了二十年，這幾年，生意每況愈下，一年不如一年，一天多時可以接待五六個客人，少時一個客人都沒有，你們再看對面的吉他店，每天的客人絡繹不絕?！?/br>
    李小茹說，“吉他不一樣，那些男生一窩蜂的跑去學吉他，不就是因為可以邊彈邊唱，更容易撩妹嘛?！?/br>
    李小茹總是能逗樂身邊的人，讓大家心情變好。

    聞芳菲笑著附和，“有道理，男孩子彈吉他，身邊立馬圍一群女生?！?/br>
    “要造成這種效果，前提得是個帥哥，”李小茹瞅著聞芳菲笑，“你要是當眾彈古箏，還不是能立馬吸引一圈男生?！?/br>
    三個女生說說笑笑，總算把斷琴弦的陰霾說走了。

    聞芳菲試探性的問劉嫚，“看你對這把古琴興趣很大，你要不要試彈一下？”

    李小茹覺得聞芳菲的話好奇怪，“你忘記我們是鋼琴系的啦，嫚嫚怎么會彈古琴呢?！?/br>
    “那可不一定哦?！?/br>
    劉嫚望著聞芳菲一雙已洞悉一切的眸子，就知道肯定瞞不住她。劉嫚問李老板，“我能試彈這把古琴嗎？”

    “當然可以，這琴我已經調好了，隨便彈，”李老板爽快道。

    劉嫚把凳子拿到琴前面，坐下。

    “我包里有義甲，你戴上再彈，”聞芳菲說著就打開了自己的挎包。

    劉嫚卻搖頭笑道，“我沒有用過義甲，都是用自己的指甲?！?/br>
    聞芳菲的視線不由落在劉嫚手指上，她覺得很怪異，眾多周知，彈鋼琴不能留指甲，指尖要觸鍵，否則容易在琴鍵上打滑，劉嫚的指甲修剪的很平整。

    這樣的手指怎么撥弦？

    不疼嗎？

    自徐夫人去世后，劉嫚就沒有再碰過古琴，坐在琴前，她一時不知道該彈什么曲子，便先試彈了一段小調。

    旋律簡單卻很好聽！

    李小茹頓時驚呆了。

    嫚嫚她……她居然真的會彈古琴，她的手指好靈活，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和芳菲彈奏古箏時給她的感覺差不多。

    聞芳菲和李老板兩位內行同樣很驚訝，一是劉嫚音色標準，指法嫻熟，顯然功底深厚，二是她彈奏的這首小曲，他們覺得非常陌生。

    曲子很短，劉嫚很快就彈完了。

    聞芳菲問，“這是什么曲子？我怎么從來沒聽過?！?/br>
    李老板說，“我居然也沒有聽過，虧我還自認為聽遍了中國名曲?！?/br>
    “這首曲子叫《戲春》，是西漢一位叫師午的宮廷樂師所做，”劉嫚解釋道，她看聞芳菲和李老板依舊疑惑的表情，便猜到這首曲子沒有并流傳至今，而且恐怕連師午這個人，也沒有在歷史中留名。

    劉嫚決定以后不能再輕易彈奏現世不該存在的古曲，否則會引人懷疑。

    幸好《戲春》短小簡單，聞芳菲和李老板都沒有往深里想。

    劉嫚有意轉移兩人注意力說道，“我腦子好空，不知道彈什么了?！?/br>
    “你再試試，彈《梁?！钒?，正好我帶著曲譜，”聞芳菲從包里拿出曲譜，擺在古琴前面的譜架上，她轉頭對李小茹說，“小茹，你待會兒來當評委，評評是我彈得好，還是嫚嫚彈得好?！?/br>
    李小茹一下子興奮了，“好，好，我可是會很嚴格的！”

    排練了那么多次，劉嫚對《梁?！返那V太熟悉了，有沒有曲譜，她都能彈。

    劉嫚端坐琴前，并沒有看聞芳菲的曲譜，而是在腦海中醞釀《梁?！返墓适屡c古琴的融合，她的古琴，只彈過古曲，從未彈奏過現代的音樂。

    而這便是聞芳菲所說，營造意境。

    只見她想通了般，右手撥弦、左手按弦，接著，《梁?！穬灻赖男杀阍谶@間小店里傳開來。

    同一首曲子，古琴和古箏演繹得風格完全不一樣，古箏生動明朗，而古琴卻是安靜悠長，劉嫚灑脫的姿態與寧靜的神情，極具古意，仿佛把他們帶入了久遠前的古代世界。

    李小茹目不轉睛的看著彈琴的劉嫚，眼里滿是驚嘆，彈古琴的劉嫚和彈鋼琴的她，完全是兩個人啊，前者空靈，后者優雅，而且她的古琴水平比她的鋼琴也好太多了。

    聞芳菲原本以為劉嫚只是一個古琴業余愛好者，學器樂的學生一般都會第二種樂器，正如唐圖會小提琴也會鋼琴，而她自己也略懂古琴。

    但劉嫚的水準大大超乎了她的意料，她很疑惑，為何劉嫚藝考的時候選擇報考鋼琴系，而不是古琴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沒有指甲

    李老板也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認真欣賞。他接待過許多來他店里買古琴的學生，劉嫚是他見過技藝最好的一個，當然，不僅僅是技藝的問題，她好像完全掌握了古琴的精髓——意境，她能夠輕易把聽眾從現實的環境剝離，進入她所營造的世界里。

    她絕對是高手！

    外面一些路過這家店的行人也聽到了這種截然不同的《梁?！?，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靜靜的聽。

    琴聲卻在曲子最精彩最高潮時，戛然而止。

    劉嫚低頭看自己的手指，已經被琴弦勒出了紅痕，陣陣刺痛。

    “你沒有留指甲，就該帶義甲保護手指，你又不聽我的，”聞芳菲擔憂道，“這么紅，幸好沒有勒破?！?/br>
    李小茹也很心疼，“你還堅持彈了一半，一開始手指不舒服就該停下的?！?/br>
    劉嫚笑笑，“所以我現在不彈了，免得弄傷手指，影響到我們的演出?！?/br>
    李老板說，“學鋼琴的又會彈古琴確實很尷尬，鋼琴不能留指甲，古琴又必須要有自己的指甲，互相矛盾，實在是不行，下次你就聽芳菲的建議，在彈琴之前，戴上義甲，哪怕戴那個你們小女生喜歡的美甲也行，雖然影響音質，好歹保護了雙手，反正你是鋼琴專業的，彈古琴只是自娛自樂，也沒有什么不好?！?/br>
    李小茹捂嘴笑，“美甲也太扯了?！?/br>
    劉嫚和聞芳菲也笑了起來，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緩和了一些，沒那么疼了。

    “嫚嫚，你以前都沒有告訴過我，你會古琴，”李小茹好奇的問她。

    “你以前也沒有問過我呀?！?/br>
    劉嫚很清楚，她應當循序漸進的讓身邊的人接受她的改變，可是一門樂器不可能一蹴而就，就可以彈好的。

    “好吧，”李小茹姑且接受這個說法，是她的錯，誰叫她不像王妮娜那樣，喜歡問東問西的，“不過，你彈得也太好聽了?！?/br>
    “那你說說，我和嫚嫚，誰更厲害？”聞芳菲拋出先前設定的問題。

    李小茹糾結了，

    她想說都好聽。

    沒想到聞芳菲看出她的意圖，“不準打哈哈，一定要分出勝負來?！?/br>
    “好吧好吧，”李小茹無可奈何，對聞芳菲說，“還是你更厲害一些?！?/br>
    “理由呢？”

    李小茹哭笑不得，對聞芳菲說，“我之前都沒有看出來你是一個這么較真的人?！?/br>
    她想了想，繼續說，“理由有兩點，第一，嫚嫚沒有完整的彈完《梁?！啡?，無法對等的與你比較，第二，單聽前面的部分，剛開始有點生疏，我以為理解為嫚嫚應該是有一段時間沒有彈過古琴，但除此之外，我總覺得，好像還是差了點什么，說不上來，就是感覺?！?/br>
    李小茹畢竟也是專攻音樂的優等生，她的耳朵很靈準。

    她之所以感覺差了點東西，是因為劉嫚并沒有盡全力彈這首曲子，她保留了自己的真正實力。一來，這只是試琴，試音，全當娛樂，她沒有必要去跟聞芳菲一爭高下；二來，她沒有留指甲，用彈鋼琴的手，彈古琴，的確很疼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