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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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仍然淋漓不盡,西風呼號,天時也隨之驟變,入夜愈發的涼,恍然像又回到了冬季。 謝櫻時回神打了個冷戰,拉緊身上的貂絨外氅,拿起鐵筷子伸進紫銅熏籠里撥弄。 那里面的銀炭已經燒透了,卻幾乎沒有一絲煙滲出來,熒赤的火光喘息般忽明忽暗,像也在隱忍積壓的憤懣。 她沒添新的,也沒停手,就這么木著臉面無表情地撥弄。 銀炭在爐膛里翻騰,帶著火頭的灰渣飛濺到眼前,又落上衣袖和那只纖纖素手。 謝櫻時覺不出痛楚,只看到那點火星燎破了纻絲的料子,向四周擴散,隨即熄滅,留下一小塊墨點般黢黑的烙印。 淡淡的糊味滲入鼻間。 這味道仿佛一下子勾起了深藏的記憶,也引燃了心頭的焦灼,整個人驀然變得躁亂難忍。 她瘋了似的拿鐵筷子在爐膛里翻攪,越來越快,越來越用力,像要把所有的東西都戳碎搗爛。 爐灰彌漫,火星四濺,雕鏤的孔隙所限,鋪在最下層的幾塊怎么也搗不著。 她丟下鐵筷子,怔然半晌,忽然一腳將熏籠踹翻。 炭火散落一地,燎著了近處的帳幔,火苗蔓延向上,頃刻便整幅燒起來。 謝櫻時雙手托腮,淡然坐在胡床上沒動,唇角反而泛起痛快的笑。 一雙眸映著火光更是神采奕奕…… . 天亮了。 明明已經放晴,可永昌侯府的上空卻是一片灰蒙蒙的,連日頭都被遮住了。 甯悅軒內滿目狼藉,滾滾黑煙到這時還沒散盡。 昨夜那場大火燒了足足半個時辰,兩名候在外面的貼身小婢被點了xue制住,沒來得及呼救。 直到巡更的仆廝瞧見,才喚了人來,好容易撲滅的火,但那座建筑精巧的閣樓終究還是毀于一旦。 謝東樓隔窗望著那片斷壁殘垣,腦中盤旋回想的卻是八年前火光沖天的那一夜。 當時他還算幸運,這回老天終于不再眷顧。 nongnong的焦臭撲鼻而來,沖得他額角青筋很跳了幾下,抬手重重關了窗子,倏地轉身。 “阿沅既然有這個病,你為何到現下才說?” 他儒雅清俊的臉有些猙獰,語聲也不自禁顯得森然。 對面的謝東韻抬起頭,淚痕尤新的雙眼帶著嘲諷:“我說了能怎樣,不說又怎樣,于阿兄你而言,有何分別?” 半天沒說話,一開口兩下里又是要嗆火的架勢。 正坐在爐旁的皇甫宜瞧出不對,趕忙遞過一杯剛煮好的茶:“是呢,是呢,這等事如何開口,原來只道阿沅性子拗,又在府里呆不慣,因此胡鬧些,沒曾想之前竟受了這么多苦,想想也是可憐?!?/br> 說著轉向謝東樓,輕拉他的衣袖溫然和悅:“郎君也別動怒了,原先不明所以,現下知曉了內情,既然事出有因,府里也沒傷著什么人,念著阿沅還小,就別再計較了?!?/br> 謝東韻沒碰那茶,拭了淚沉眼道:“別的都不說了,阿沅呆在這里不成,還是隨我回廣陵吧?!?/br> 這話讓面色剛有一絲轉和的謝東樓又擰緊了眉。 “回去做什么?莫打這念頭,謝家的門楣是我頂著,由不得你做主!” “那留下又做什么?” 謝東韻毫不妥協地橫過眼去:“阿沅當初剛到廣陵時,幾個月把自己鎖在房里不肯見人,我們在江南尋遍了名醫,足足花了兩年才慢慢壓下她那心病,后來也沒再發過??梢宦犝f阿兄要接她回京,我便再沒睡安穩過,怕就怕有這一劫,如今還要留下,阿兄當真是要把這孩子逼死么?” 謝東樓一怔,他當然知道心病復發不會無緣無故,事已至此,也沒法子再挽回。 況且放這么個女兒在身邊,往后便要輪到他寢難安枕了。 然而,他卻不愿就這么把人放走。 “這事牽扯了阿沅,更關乎謝家的聲名,可不能意氣用事。嗯,若不然,郎君請個旨,讓太醫署來個穩妥的人瞧瞧,一切等阿沅好了再……” 皇甫宜又在邊上打圓場,話音未落,就被謝東樓沉聲打斷:“哪里引出這許多話來,府中如今已沒有規矩了么?我同秦兄有話相談,你們都出去吧!” “沒規矩”這三個字在皇甫宜聽來格外刺耳。 她知道這既不是在說謝東韻和謝櫻時,也不全是針對自己剛才勸和的話,而是別有所指。 從皇甫宓常來走動之后,自家郎君嘴上不提,眼底的不悅卻不時顯露,只是皇甫宓從不曾留意,被她幾次暗示,依舊我行我素。 侯府雖大,內苑也就是這點地方,常言道隔墻有耳,說不準便被那丫頭聽去了什么,因此才發起病來。 她不免惴惴,這時候只能裝作隨順的樣子,見謝東韻起身,也趕忙跟著告退出門去了。 小軒內靜下來,坐在椅中一直不言的秦宗業這才微清了清嗓子,擱下茶盞。 “候君家事,原不敢多言,但眼下這狀況,恕宗業斗膽說一句,若還將阿沅留在府中,甚為不智?!?/br> “如何不智?” 謝東樓繞回書案后坐下,話語雖然是反問,但怒氣已大大減輕,似乎自己也深以為然,只是不好直說。 “侯君明鑒?!鼻刈跇I穩坐在椅上,“天子年幼,悍臣滿朝,沿江幾省災荒,北虜南夷又鬧騰得厲害,時局紛亂,正是多事之秋,侯君豈可為區區家宅瑣事勞心分神?” 他說著,身子微微探前,嘆聲一笑:“況且韻娘的脾氣,侯君再清楚不過,阿沅的性子便有幾分像她,認準的事不會輕易甘休,加上向來最疼的就是阿沅,侯君何苦再置這個氣?” 謝東樓默然不語,半晌也嘆了口氣。 “秦兄有什么法子?” “這個容易,宗業已請旨巡閱北境防務,太后娘娘千秋壽誕后動身,預備這兩日叫阿鱗先啟程打個前站,到時一并捎上阿沅即可,等我回京復命時再帶回來?!?/br> . 洛城。 東西十里,南北各半,四座城門,中間一條長街分隔,從規制上講實在稱不上大城。 然而早在大夏立國之時,這里便已是西北邊陲抵御戎狄侵擾的屏障,三百年來歷經無數征伐戰亂,卻始終屹立不倒。 倘若能像戈壁間的蒼鷹那般翱翔于藍天之上,便會驚奇的發現,這城池上圓下方,儼若九天神駒在大地上踏出的蹄印。 仿佛從一開始,這里就注定了命運。 北境的天黑得快,從御所出來時,日頭才剛西垂,等走上城頭的跑馬道,那片紅霞已燒盡了。 狄烻一身黑袍,負手站在垛口處,垂眼望著車馬行人依舊進出不絕的城門,眸色深凜。 “吩咐下去,讓州衙張榜曉諭全城,自明日起日落前一律關閉城門,除了傳訊哨騎之外,不得再放任何人進出?!?/br> 跟在旁邊身披重鎧的校尉躬身領命,手按刀柄奔下城去傳令。 他目光上移,掠向遠方蒼茫廣闊卻空無一物的天地,鼻中微嘆。 “最近情勢如何?” 褐發碧眼的副將阿骨略一傾身:“關外還沒開春,沙戎人暫時不會有動靜,不過聽說這半月城里來了幾批西番商客,既不南下也不出關,甚是可疑?!?/br> 狄烻頷首輕點了下,目光依舊坦然平和。 “既然來了,就一個也別放走,想探咱們的底也沒那么容易,傳令邊關各鎮,嚴密監視沙戎人的動向,咱們這邊眼見要入夏了,他們開春還會遠么?” “正是?!卑⒐且哺c頭,“幸虧軍需糧餉都已運到了,沙戎人便是有動靜,咱們也不用慌?!?/br> 他沒答這話,眉宇間仍帶著淡淡的憂色,側身回望,西邊城墻上最后那線光也散了。 夜色漸漸籠下,街市間燈火連片亮起,卻依舊是熙熙攘攘。 這里的邊城當然遠遠及不上中京錦天秀地的繁華,能有此情此景已是難得的緊了。 然而這情景能延續幾時,又要付出多少性命守衛,誰也無法預料。 他唇角終究撩不起哪怕一絲淺笑,目光撇轉間,驀然望見一對“少年”鮮衣怒馬地奔向城門。 其中那個著緋紅圓領袍的,一看便是女扮男裝,身形動態也極為眼熟,赫然竟是謝家那小丫頭。 但奇怪的是,她只是死氣沉沉地隨著馬踏的步伐上下顛簸,絲毫沒有從前張揚恣意的模樣。 第14章 春山晴暖 秦家在大夏朝的勢力無處不及,即便是北疆邊陲之地也少不了生意產業,甫一進城就有家奴車馬接引,恭恭敬敬地迎回大宅。 夜色初濃,幾近渾圓的月升起來,卻被云朦朧半遮了身影,全然瞧不出柔潤清恬的光色。 這里是邊城,宵禁也嚴格得多。 暮鼓敲響之前,老早便是滿城空街靜巷的蕭條景象,連市井間的縱橫相連的燈火也顯得規整有余,氣蘊不足。 秦烺特意提前叫人來傳話,備了一大桌子謝櫻時平素最愛吃的菜。 她幾乎沒動筷子,卻足足喝了兩壇羅浮春,按說早該醉得不省人事,可她卻說什么也睡不著。 在榻上輾轉翻騰了好久,越躺越不舒坦,索性披衣起來,抱膝坐在妝臺前,對鏡發怔。 鏡子里是自己瞧過無數次的面容,除了毫無神采外,什么也沒變。 從前不管喜不喜歡,總有人說她像極了謝東樓。 謝櫻時也這么覺得。 現下瞧來,卻有種恍惚不實的感覺,仔細看看,真正相像的就只有看人時的那副情態。 至于其它,要么是別人的客套恭維,要么便是她長久以來下意識的錯覺。 謝東樓當真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縱然從打心眼里痛恨這個人,可每當念及此事,仍舊讓她如鯁在喉,怎么也無法釋懷。 幼時的記憶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閃過,卻想不起半點稍有暖意的經歷。 似乎從記事起,謝東樓給她的唯一感覺就是冷淡,慈愛和歡笑只是夢中的奢望。 原先她總以為這都是皇甫宜和謝桐秋的緣故,如今才恍然醒悟。 莫說聲名顯赫的謝家,就是尋常百姓,又有誰能對不是親生的孩子視如己出? 這樣的她不止可笑,更顯得多余。 可娘親,真會是這樣一個為人不齒的女人么?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