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顧玉成和宋琢冰坐到外圈,靜靜等著花開。 天公作美,月光下的白色花朵悄然盛開,微微卷起的花瓣如星子般散落在草地上,和星星點點的黃色月見草相映成趣,將此處妝點得如夢似幻。 朦朧的香氣中,宋琢冰輕聲嘆道:“太美了?!?/br> 她生在京師,未曾去過遠地,這些年只見過曇花一現,從沒想到世上還能有成片花兒當面緩緩綻放的奇景,只覺美不勝收。 顧玉成在她旁邊,重復著深深吸氣再平靜下來的步驟,終于趁宋琢冰不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宋琢冰:“?!” 直面宋琢冰驚訝中帶著不解的目光,顧玉成俊臉發紅,手上微微用了點力,鄭重道:“琢冰,我、我心悅你?!?/br> “自從第一次相見,我就、就非常喜歡你。我常常想,這也許是上天安排的緣分,冥冥中把你送到我身邊。你美麗、聰慧、善良、勇敢……” 他起初還有些結巴,說著說著終于流暢起來,非但將自己面對宋琢冰的欣賞喜悅和盤托出,甚至開始展望將來,“我現在只是個小小縣令,沒有什么錢財,但是我會努力賺錢升官,養家糊口。我想和你在一起,春天種花,秋天摘果,冬天圍著火爐玩鬧。我會用我的全部,照顧你、愛你、保護你。我們還可以生兩個孩子,教他們讀書識字、習武強身……” 宋琢冰從“?”到“!”再到“……”,等到顧玉成連未來孩兒的安排都冒出來,終于忍不住用沒被捉住的那只手打了他一下,紅著臉嗔道:“不許亂講?!?/br> 哪個要跟你生孩子啊啊??!和君哥平日多端莊自持的一個人??!怎么這會兒什么話都往外禿?!?/br> 顧玉成感覺自己手心在冒汗,但他不敢松手,怕一松手宋琢冰跑開,那就真的追不上了……干脆大著膽子用另一條胳膊攬住她,輕聲道:“答應我,好不好?” 宋琢冰:“……” 宋琢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響在耳邊,砰砰砰的,仿佛馬上就要炸開。她想把那條發燙的胳膊推開,或者把自己藏進花叢里,再不濟擋上臉,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又羞又窘,無所適從。 然而不可捉摸的力量卻把她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混雜著花香和草木氣息的微風里,宋琢冰鼓足勇氣抬頭,深深望進那雙含情的眸子,心說和君哥可真傻。 像他這樣的人,哪個女孩子能不心動呢? 從前她是將軍府唯一的女兒,縱使不愛女工愛習武,旁人當面說起來都是將門虎女、有乃父之風。但是她看得清楚,沒有人真心喜歡她這樣。 即使是愛她如命的父母,都會偶爾希望她能更有女孩樣兒。 顧玉成不一樣。 他是真的喜歡她本來的樣子。 無論做什么,他都給予她真正的尊重和全然的平等,仿佛她生來就該如此,并不離經叛道,反而自然天成。 這種發自內心的認同和喜愛,在沒有得到之前,是她做夢都沒想過的。 然而一旦得到,那種前所未有的滋味,比小時候偷嘗過的所有蜜糖都甜,叫人情不自禁沉淪其中。 這樣一個人,正對她剖白心跡,毫無保留。 那只用力握著她的手,甚至在微微顫抖。 這一刻,重重顧慮化為烏有,一切患得患失盡數消失,宋琢冰滿腔情意翻涌,眼眶發熱,輕不可聞地道:“好?!?/br> 這一聲又輕又快,若非顧玉成全神貫注地看著她,幾乎聽不到。 他有心再問一遍,就見宋琢冰含羞低頭,再不肯看他一眼。 這種時候煞風景的就是傻子,顧玉成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狂喜,就著搭胳膊的姿勢一把將宋琢冰抱住,在那柔軟的發頂輕輕吻了吻,呢喃道:“琢冰,我好開心?!?/br> 清風吹拂,送來陣陣花香。不遠處似乎有鳥獸經過,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二人誰也沒有在意,相擁著享受此刻時光。 …… 兩丈開外的樹叢后,宋六郎捏著個紅紅的蘋果,臉色發青。 他常常獨自跑開,并非為了玩樂消遣,而是為了和父兄聯絡。少年時他曾在軍中訓練,熟知暗號密語,自從收到銅陵縣來的包裹,聯系上父兄后,就時常在山中無人處做標記,與父親互通消息。 初時父親讓他安靜待命,不要走漏行蹤,他就沒告知七娘,只是耐心等待,順便探探周圍地形。 誰知十幾天前,雙方忽然失了聯系,他刻下的標記許久無人回復。 宋六郎心里有點慌,不但成日尋摸,試圖尋找父兄蹤跡,進山后還趁機往苗人地盤走了走。 這一走就發現了驚喜。 原來是父親拉起的隊伍規模太大,被某些人盯上,只能暫時斷了與他的聯系,讓他萬一發現暗語后不要慌,按兵不動即可。 宋六郎照常將暗語毀去,心說頭一次見在百年老樹的樹皮下刻字的。若非他迷了路無聊,從松鼠爪下搶板栗,不小心摳下來這塊樹皮,怕是再過十年都沒人發現。 除了他,這世上應該沒人能找到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叫什么? 這叫緣分??! 懷揣著終于聯絡上父兄的隱秘欣喜,宋六郎如有神助一般,繞了兩個岔路就看到了趕花節的篝火,披荊斬棘地往回趕。 今晚月色很好,他遠遠就看到meimei和顧玉成坐在一處,不知在看什么。 宋六郎不知怎的心頭不安,加快速度躍上緩坡,還沒靠近就聽到顧玉成在說什么“上天安排的緣分”。 宋六郎:“?!” 聽了兩句后,宋六郎整張臉都黑透了。 好哇,顧玉成這是趁他不在,哄騙他meimei??! 他非常想跳出去打爆顧玉成的腦袋,然而七娘顯然吃這一套,他要此刻出去,meimei豈不尷尬? 宋六郎心中仿佛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揮著長刀說“必須趕緊打斷否則meimei就被人哄走了”,一個搖著扇子說“你現在出去就是把meimei往外推她一生氣能整年不理你”。 正自糾結惱恨之時,就見顧玉成這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把他meimei抱住了。 宋六郎:“?。?!” 有些人表面上叫你宋大哥,實際上拿你當大舅哥,呵! 咔嚓一聲,紅紅的蘋果碎掉,迸出清甜的汁水。 宋六郎惡狠狠咬下一口,青面獠牙地從樹后繞過去。 斜對角有條小溪,他得去清洗一下,假裝沒來過這邊…… 有點苦。 第80章 平王書吏 趕花節之后, 顧玉成心情極好,走路都有種飄然欲仙的感覺。 他一邊往京師寫信, 告訴王婉貞自己找到了意中人, 準備攜手相伴共度一生, 只待時機成熟就上門提親, 求娶佳人。一邊抽時間變著法兒做各種吃食,仿佛要將宋琢冰喂胖十斤。 宋琢冰不是扭捏之人, 說開后雖仍有些害羞,整體與顧玉成的相處卻自然許多。無事可做的時候,也會陪著顧玉成在縣衙遛彎散步, 偶爾對視一眼,透著彼此心照不宣的情意。 宋六郎冷眼旁觀, 越發自閉。 平心而論, 顧玉成是個結親的好對象。他年少俊美,才華橫溢,還高中探花前途遠大, 唯一能找到的缺點就是出身寒微, 家中人丁單薄,毫無助力。 但是這點對高門大戶來說算不得什么, 許多疼愛女兒的人家, 都會選擇把女兒低嫁,然后將女婿一家幫扶起來。 顧玉成平日不涉煙花柳巷,身家清白,瓊林宴上面對玄鶴子刁難, 更是不卑不亢有禮有節。憑這般人品相貌,即使宋家沒有被流放,他也是個上佳的夫婿人選,更別提眼下這般境況了。 最難得的,是顧玉成對宋琢冰一片真心,只要不是瞎子,就沒法兒裝看不見。 思索兩日不得不承認這點后,宋六郎更加郁悶了。 他知道沒什么好挑剔的,但就是不爽。偏他一個大男人,做不出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事兒,又不能找顧玉成單挑,憋得額頭都冒出兩個火痘來,紅得發亮,一碰就疼。 恰好廚娘來送冰粉,說是縣太爺做好后特意冰鎮過請他嘗嘗。 宋六郎毫不客氣地接了,吩咐道:“再來兩碗?!?/br> 他都被人當成大舅哥了,吃兩碗冰粉怎么了? 非但要吃兩碗,還要一碗加糖,一碗加辣,再留一碗看著! 同樣心里不怎么爽快的,還有花野。 這位西苗女土司非常精明強干,縣衙要求入籍教數數兒的時候她就發現顧玉成對百夷的態度稀松尋常,并不以蠻夷視之,于是動了和這位新縣令搭上關系的念頭。 天下最牢固的關系,除了父子就是姻親。雖說縣令任期只有三年,但黔源縣地處偏遠,沒什么人愿意來,萬一顧縣令調不走又留下了呢? 特別是女兒花千被有驚無險地找回來后,偷偷下山瞧了顧玉成好幾次,越看越是心動,連石溪都不怎么待見了。 花野合計過后,就邀了顧玉成參加趕花節。 她自會走路就開始在趕花節跳舞,多年下來深知氛圍的重要性。月下看美人,花中覓芳蹤,在這種特定的氣氛里,五分的美人都能變成九分,最易成事。 若能促成顧縣令和女兒的美事,西苗必定更上一層。即便不成,甚至讓東苗的搶先,對苗寨來說也是好事兒。 懷著這樣的心思,花野把趕花節布置得美輪美奐,花千更是打扮得光彩奪目。哪想到顧縣令誰都沒看見,滿心滿眼只有他身邊的漢人姑娘。 看那光景,誰上去都是自討沒趣。 花千很是傷心了一回,好在生性開朗,第二天又到篝火旁跳得開心。 倒是花野頗感無奈,和族中老人商量起挑一部分孩子入籍進學之事。 他們苗人的孩子學東西,全靠口授心傳,若非出現有極大智慧者,很容易一代不如一代?,F在有這樣的機會,什么都不做未免可惜…… . 顧玉成在整個縣衙推行了表格制,半月一清點,很快就發現宋六郎膳食用度出現變化。 他當然想不到是告白被發現了,只以為是天氣轉涼胃口變大的緣故,吩咐廚房多做些就略過此事,專心開源。 他現在可是要娶妻養家的人,將來再有了孩子,衣食住行哪處都是銀錢,必須多掙才行。 作為縣令,顧玉成俸祿不高,但有各種時節補貼,譬如冰敬炭敬、俸米布帛之類的,日常開銷綽綽有余。 除此之外,他還指揮著謝東和范南試驗出了好幾種肥料,用到地里成果斐然。本著勸課農桑的職責,顧玉成將本地大戶請來看過一次,然后從中選擇了兩家合作賣肥料。 他作為縣令出方子,享半成紅利,另外兩家負責制作并售賣,第一年免稅。 這種肥料其實很簡單,就是漚肥,漚糞便、枯枝敗葉和草木灰、草莖樹葉占比不同的肥料,然后加以燒燜和晾曬。但是黔源縣多丘陵,土質不怎么肥沃,莊稼人也沒有使用肥料的概念,眼瞅著縣衙田莊上的稻子就是比旁邊地里的更綠更壯,還以為是縣令有什么不傳之秘。 現在知曉有肥田豐收的好東西,價格極為便宜,紛紛來買或挑著原料來換。 對于常年耕種且不施肥的土地來說,肥料的效果立竿見影。那兩家大戶跳出來合作,起初只是為了巴結縣令,沒想到真的薄利多銷賺了錢,自家田地的收成也能多不少,喜得往縣衙送了好幾次禮。 顧玉成只收了兩筐雞蛋和兩只雞,其余貴重的都退回去了。 他是家中頂梁柱,未來還要努力升遷幫岳丈家回京,必須走可持續發展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