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他擺擺手就要走,徒兒也背著家當跟上,眼看要踏上那條通往自由的小路,卻被村民攔住了。 “大師??!你也給我家算算吧!” “人家是天師!天師來我家吧!” “我家!我家最緊急!” “胡說!我家心最誠!” 別的不說,今天天靈道人著實是露了幾手的,頗有高人風范,那一連串動作看得人眼花繚亂,比四平鎮的無相觀做法事時看著還厲害。 最重要的是,他沒收顧家的米糧和銀錢! 一群人鬧鬧哄哄要留下天靈道人,急得老道滿頭大汗又不敢露出端倪,只好哈哈哈大笑幾聲,又祭出油鍋大法,“誰能下油鍋而不傷,才是心誠之人!豈能人人都如我顧小友這般?”,趁眾人驚嘆之際,帶著那年輕道人擠過人群,踏上林中小路,迅速消失了身影。 身后,溪口村的人目送天靈道人離開,三兩成群地往回走。 “不愧是高人啊,走得那么快!” “什么走,大師是飛天遁地!” “可惜大師不能來我家跳木劍了,唉?!?/br> “想得美,哪里人人都是油鍋二郎?” “是啊是啊?!?/br> 顧玉成:“……” 油鍋二郎什么鬼?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晚了……遁走…… 第7章 咱分家吧 這一天著實波折,直到月上中天,顧玉成才騰出手來,將書生筐里的東西收拾好,找到被小心藏好的半個rou餅,分成兩半,給王婉貞和小黑丫頭一人一塊。 rou餅早涼透了,但里面的rou餡油汪汪的,聞著特別香。小黑丫頭從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抓在手里狼吞虎咽,吧唧吧唧地就吃完了,然后眼巴巴地看著娘和哥哥,小嘴巴動來動去。 王婉貞又把自己手里的掰了一角給她,小黑丫頭咧開嘴,不客氣地又吃掉了。 看她還要再喂,顧玉成攔了一下:“娘你吃吧,meimei晚上吃的不少。我今天路上也吃過了?!?/br> 王婉貞想說自己一個大人就不吃了,又怕惹得兒子不高興,這才一口一口將剩下的rou餅吃了。 今天全家都受驚不小,小黑丫頭體力不濟,吃完好吃的就呼呼大睡起來。王婉貞將女兒放到床上,看她熟睡了,就去到外面的小隔間,跟顧玉成商量該怎么辦。 按王婉貞的想法,哪怕苦點累點,她也不想分家。 男人才是家里的頂梁柱,沒了男人的日子多難過,她真是太清楚了。要是分了家,地里有些活干不動不說,寡婦門前是非也多,兒子閨女將來說親,都是個麻煩。 顧大富要成親娶婦,她們一家就把房子讓出來,去堂屋的小耳房里面擠擠,也比出去賃房子強。大河總歸是呂老太太的親兒子,二郎是他唯一的血脈,就算眼下做小伏低,也不會趕盡殺絕。 等過兩年兒子長大了要結親,再搬出去不遲。 顧玉成今天來回奔波,此刻不但體力告罄,精神也很是疲憊,但對上王婉貞充滿希冀和猶豫的眼睛,又實在做不到讓她明天再說。 “娘,你想岔了?!鳖櫽癯纱蚱鹁?,輕聲道,“咱們再是忍氣吞聲,奶奶和叔伯也容不下了。要是想讓我們去耳房里擠擠,奶奶早就發話了,怎么會找了道士來家里驅邪呢?要不是我恰巧回來,咱們一家三口,都要被打成妖孽趕出去了。到那時,頂著這么個名聲,誰肯賃房子給我們呢?” 王婉貞樂觀覺得這是人民內部矛盾,殊不知對方看來已經是敵我雙方矛盾了。 憑今天這陣仗,哪怕呂老太太松口,顧玉成都不敢再留。 王婉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你說那,那道士,是家里找來的?” 她一直在家,是親眼看著那天靈道人自己跑過來的呀。要是真的,那…… 王婉貞越想越怕,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又硬被忍住。 “這事兒有蹊蹺,”顧玉成道,“左右那老道士也不會再來,娘不用擔心?!?/br> “依我看,這分家也不是壞事,我有手有腳,又讀過書,能找到活計的。今天我在鎮上打聽,一個算賬先生,每月有二百文工錢呢。就算找不到好差事,給人抄書,也能掙夠吃食?!?/br> “父親每天辛辛苦苦干活,每年給家里掙銀子,咱們花得也不多,這么十幾年下來,怎么也能攢出幾十兩??墒悄憧磧鹤涌牡侥X袋后,家里是什么態度?” 王婉貞臉色也低沉下來,顯是想到了丈夫遇難、兒子昏迷不醒時的情形。 看她動搖,顧玉成再接再厲,指指自己的書生筐:“哪怕不分家,兒子還能再讀書嗎?夫子夸我有讀書的天分,比名祖堂兄還好,分家后還能掙扎一條讀書的路子,不分家便只能在家里一天天勞作,給名祖堂兄賺銀錢了?!?/br> “長此以往,大伯娘在娘你面前什么樣,堂兄在我面前,明珠在meimei面前,就是什么樣了!” 顧玉成聲音低低的,卻恍如一道驚雷劈下,激得王婉貞臉色驟變。 是啊,兒子念不了書,就是一時安穩,又能有什么出息? 她忍氣吞聲拼命干活,聽見什么惡言惡語只當耳旁風,可是同樣的事情落到兒子閨女身上,只是想想就覺得心如刀絞。這天底下,有哪個當娘的能舍得! 況且兒子昏迷著不知道,她其實背地里求過婆婆好幾次,想給大河立個衣冠冢,都被各種推脫了。 假如今天被當成邪祟趕出去,衣冠冢都得他們娘仨自己立,可是他們又哪里有錢呢? 大河是親兒子,尚且落到這個境地,她一個不受待見的媳婦和兩個孩子,又能落到什么好? 玉成怕是連個媳婦都娶不上了! 王婉貞并不愚昧,只是擔驚受怕又小心謹慎慣了,一時想不通,這會兒被顧玉成點醒,方察覺自己之前想得太少。 “幸好送你讀了幾年書,這會兒就能想得長遠,既然這樣,咱們就分吧。大師也說了,分家好?!?/br> 王婉貞擦著眼淚,終于下了決心。 顧玉成看她喝了一碗水回房間,這才倒下睡覺。 他實在太累了,剛合上眼就沉入了夢鄉。 . 有了大師占卜吉日,又有那么多村民圍觀,三天后顧家就全家出動,給顧大河立了個相當不錯的衣冠冢。 王婉貞跪在墓前,幾乎哭暈過去,最后是被顧玉成攙扶著,才勉強走回了家。 然而這家很快就不是她家了,只隔了一天,呂老太太就張羅起了分家。 只是和設想中將二房狼狽趕出去不同,這次多了村長和里正,來幫著主持分家。 “天靈道人可是最靈驗的,說了分家之后,子孫福氣才能綿綿不絕,那就得分,怎么也得顧著子孫不是?”呂老太太滿臉堆笑,“就連大師給卜的吉xue,那旁邊的樹啊,都是三個杈三個杈地長!” 溪口村姓王的人最多,村長也是王家的,叫王發財,是個四十多歲的壯漢。里正是個姓劉的瘦干老頭,臉上全是皺紋,只一雙眼精光四射,顯然是個精明強干的。 二人和呂老太太寒暄了兩句,就進入正題,詢問這分家可有章程。 他們主持過不少分家的事兒,一般都是做個見證,偶爾幫著主持公道,都得先看看主家意思。 “這個嘛,”呂老太太嘚啵嘚地訴說了一番家里的不容易,然而才道,“先前給老頭子治病,家里銀錢都花得差不多了,今年二郎又昏迷不醒,整日湯藥吃著,孩子們還得念書,這一來二去的,也沒剩下什么。這點銀錢,我老婆子就做主,留做棺材本吧?!?/br> 王發財和劉老頭對視一眼,都覺得今天這事兒不好辦。 同一個村子的人,家里什么情況都是有數的。顧家老頭兒很能干,三個兒子也勤快,這么多年積攢下來,再蓋個大院子都不成問題。 他們和顧老頭兒也有幾分交情,當初都來探望過,老頭兒一輩子勞碌命,臨了病了沒幾天就去了,哪里能花那么多錢?至于顧二郎,更不用提了,王氏去當鋪還是跟里正打聽的路呢。 可是現在顧家是呂老太太當家,她一個老婆子說要留棺材本,外人也不能咋樣。村長暗嘆口氣,就問地怎么分,是全分了,還是老人手里仍留幾畝。 呂老太太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后對王婉貞笑了笑,道:“我琢磨著啊,二房也沒個頂梁柱,有地也種不了,就不要地了,家里這家伙什,你們多分點兒,啊?!?/br> 顧玉成真被那一聲假作慈愛的“啊”給惡心到了,按了按胃部,盯著呂老太太道:“奶奶你這不是分家,是要把我們二房攆出去。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分家法?” “你說地種不了,那我娘前陣子天天下地怎么說?怎么那時候你不說種不了,等糧食收家里了,就成種不了了?” “真要說種地不行,那是三叔。這么多年了,他也就今年下了地?!?/br> “你放屁!”呂老太太大罵,到底不敢像以前那樣跳起來要打。 自從顧玉成下了油鍋還沒事,她這心里就直撲騰,夜里也睡不好覺,總覺得這孫子邪性。 顧大富唯恐分家不成,替母上陣,大聲嚷道:“這家是我娘的,她老人家想怎么分,就怎么分!沒你說話的地兒!”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恢復早上九點更~握拳 第8章 塵埃落定 “嚷嚷什么呢,年輕人就是急躁?!眲⒗项^出來打圓場,對呂老太太道,“你這三個兒子都是能干人,是個有福的。大河那孩子,年初還給我家打了個柜子,做得是厚重精細,現在還在屋里擺著吶??上н@好孩子命苦,早早去了,唉?!?/br> 呂老太太配合地擦了擦眼淚,哭了兩聲“我苦命的大河啊”,但是堅持不松口,就是不給二房分地。 王發財道:“這分了家,也是親人,田地這事兒先不著急,先說說老太太養老的事兒吧。嫂子你是想住在哪個兒子跟前?” “當然是跟我大兒子住?!?nbsp;呂老太太道,“自從沒了老頭子,我家大山就是頂梁柱,里里外外全靠他撐著?!?/br> 顧大山紅著臉擺手,周氏與有榮焉,得意洋洋地掃了王婉貞一眼。 呂老太太又說起家當和田地,繞來繞去就一個意思,家里比較窮,不能給二房分什么東西。自己屋里的東西帶走就行,想從公中分銀子分田地,那是門都沒有。 顧玉成心道不好,看這陣勢,呂老太太和大房是達成了協議。要真這么分了家,他們一家三口就得吃不上飯。劉老頭作為里正,處事還公道,打著親情牌回憶顧大河的好處,可惜勾不動老太太的慈母心腸。 王發財這個人就比較微妙了,一會兒說老太太不容易,一會兒說大房不容易,說著說著就夸起了顧明祖,直夸顧大山和周氏教育得好。 腦子里靈光一閃,顧玉成忽然明白過來,一顆心也跟著沉了沉。 顧明祖考中秀才,雖然沒有官身俸銀,卻有一樣特權,可以不服徭役不納田賦。許多童生考中秀才后,就會把親戚族人的田地掛在自己名下,然后收取一定好處,互惠互利。 掛田雖有好處可收,卻不被朝廷允許,算是灰色地帶。顧明祖這個人頗有野心,剛考中時就放話說不能掛田,這樣做雖然得罪人,但他是溪口村第一個秀才,以后要是考中進士做了官,全村都能得益,是以也沒人很不滿。 可是現在看來,顧明祖應該是暗地里有選擇地掛了一部分田。 至少平日來往不怎么熱切的村長,就掛了田。 要不是此刻情景,顧玉成簡直要為顧明祖的遠見鼓掌。 聽村長又夸了幾句,要把這分家的事情定下來,顧玉成沉吟片刻,道:“奶奶既然這樣說,我也沒什么別的要求,只要求立上字據,清清楚楚寫明白,每一家都得了什么東西,一式四份,各家都保留好?!?/br> 二房明顯是分不了什么家產了,強行爭奪也沒有用,干脆就留個清晰的字據,省得以后麻煩。 雖然注定要吃虧,但他不想吃啞巴虧。 這招高啊。 劉老頭眼里精光一閃,不著痕跡地打量顧玉成,在心里給他豎了個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