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顧懷陵也是想的,十年寒窗就為了那一天。 先前留在安漢,是因為放心不下軟軟,現在軟軟已經有了她的出路,可后面還有懷月,懷月還小先不說,爹和二叔他們,愿不愿意放棄故土跟著去芙蓉城?二叔身體有疾一直沒有子嗣,二叔嬸嬸對自己一直如親兒子,自然要奉養他們。 他們還好。 最主要的,是娘。 她還被鎖在家里呢,她要怎么辦? 若現在去芙蓉城,明年的鄉試,再有兩年的會試,就算一路考中也至少要在芙蓉城呆三年,他們是走是留呢。 聽到這話,俞墨眸中涼氣稍暖,還以為教了大半年都沒改過他瞻前顧后的毛病,想了想,道:“不著急,等驚瀾院試過了還得再回來一趟,兩個月的時間,你慢慢思慮?!?/br> 當然要回來一趟,因為過了院試便是童生,考上童生就定親,這事俞墨也是知曉的,定親自然要回來的。 顧懷陵點頭。 辭過俞墨后,顧懷陵慢慢走回了前院后舍,此時金烏正西墜,天際火紅晚霞漫天,顧懷陵卻無心欣賞天際美景,只垂眸看著腳下的石板路。 若不去,就要分別數年,那時候懷月都大了,就算嬸嬸為她著想真心給她找個好夫君,但安漢就這么個小地方,出色的郎君一個手指頭都能數過來,再好又能好的哪里去? 軟軟嫁給驚瀾這事幾乎是鐵板釘釘了,姐妹兩的婚事不能差太多,不然會生了間隙。 可若要去的話,娘要怎么辦? “顧公子好!” * 青木的聲音在前面響起,顧懷陵這才發現已經走到了后舍,葉驚瀾正在廊下站著,微微仰頭看著天際的晚霞,輪廓微冷,青木站的遠遠的,隔他至少十步遠。 青木先前沒來過這邊,不知道未來的夫人就是顧公子的meimei。 現在知道了,也知道未來的夫人不知道為何都不等少爺放榜就去了芙蓉城,也不知道這里面跟話本有什么聯系,但是,少爺心情不好是一定的。 少爺在這站了一刻鐘了,而這一刻鐘,至少陰惻惻看了自己五次! 看到顧懷陵那一刻,青木如同看到了天神降臨,顧公子好啊,少爺在他面前不會發脾氣! 顧懷陵對著青木微微頷首,走到廊下,看著葉驚瀾的冷臉,挑眉,“沒考好?” 不應該啊,只是縣試而已。 葉驚瀾的視線從天際的晚霞收回,定定看著顧懷陵,聲色微冷,“你為什么同意她一個人去芙蓉城?” “你不擔心嗎?” 哪怕葉驚瀾極力控制,還是有些咄咄逼人。 顧懷陵好脾氣的看著他,“你舅舅的人護著,我擔心什么?你不相信你舅舅嗎?” 葉驚瀾:“你不了解情況,在芙蓉城等著她的那個大廚,岑往安,脾氣非常不好?!?/br> 在芙蓉城住了幾個月,那邊的人葉驚瀾也知道,尤其是那個廚子岑往安,手藝是真的好,脾氣也是真的差,就算自己常駐梨園,偶爾回去的那幾次,次次都能看到他把廚房的婆子、跟著他的學徒給罵哭。 俞墨這人也很奇怪。 說他小心眼吧,他確實錙銖必較,但他也有大氣的一面,只要真的有才,不涉及底線,沒有碰到原則性的問題,他就會十分包容。 就比如那位岑往安,就因為他脾氣躁,小廚房不知換了多少波人手。 俞墨的態度是不在意,換就換,只要他的廚藝好就行。先前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不過罵哭幾個人,可現在軟軟就要對上/他了,這就是天大的事了! 要是軟軟被他罵哭了怎么辦? 一想到這個可能,就恨不得馬上插上翅膀飛到芙蓉城去! 看著因焦急,情緒有些激動的葉驚瀾,顧懷陵沒有說話,而是抬頭拍了拍他的肩,見他情緒稍緩,才輕聲道:“你太小看軟軟了?!?/br> 軟軟內向沒錯,但她從不弱小。 自己這個meimei,不過七、八歲的時候,她就已經完全收斂了對娘的感情,既不恨也不愛,旁人或許覺得她懦弱,但自己從來沒有這樣認為,在無法改變事實的情況下,這種淡然,不是懦弱,而是豁達。 捫心自問,若是自己是她那個情況,在七、八歲的時候,絕對做不到她的泰然處之。 而且此次去芙蓉城,是做她喜歡做的事情,她會更用心,她有自己的成算。 笑了笑,還有些自豪。 “真的不用擔心她,等你去芙蓉城的時候,或許還能發現她讓你驚喜的另一面?” 顧meimei讓自己驚喜的另一面? 顧懷陵已經回屋,葉驚瀾依舊站在廊下,隔著墻角飛檐仰頭看著天際晚霞,火紅的晚霞讓將葉驚瀾眼底也蒙上了一層彩色絢爛,但葉驚瀾此刻心中想起的,卻是江南煙雨的小巷。 蒙蒙細雨中她撐著傘在雨中慢慢走來,傘沿將她的臉給遮擋,只隱隱露出白皙的下巴,腳步忽的一停,傘沿漸漸上移,一雙清澈水潤的眸子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這是自己對顧meimei的第一印象。 即使生在火辣辣的川地,她的眼睛也盛滿了江南朦朧煙雨的水霧。 柔和,溫順,靦腆,斯文等等需要自己展開護翼將她保護在羽下的印象。 可是現在,顧大哥說,自己會發現她讓自己驚喜的另一面? 會是怎樣的驚喜呢? 笑了笑,舌尖抵了抵臉頰。 拋下自己跑走的小姑娘,這會又在做什么呢? * 顧軟軟此刻正坐在窗邊的貴妃榻上,身后就是寬闊綿延的嘉陵江,江風將她的額發吹起,顧軟軟半靠在窗沿,垂眼看著手里的書。 這書記載了川地的人文物產,顧軟軟著重看著物產的那一部分,安漢小,常吃的東西也就那幾樣,而整個川地物產極為豐富,許多自己都叫不上名字來,這些可以燙進鍋里嗎?味道怎么樣? 用書簽將自己認為可以一試的蔬果禽rou一一別著做上記號,到了芙蓉城后都得親自去試口感。 俞凜恭謹站在門前。 這次出行太倉促,俞墨就讓俞凜護著她去芙蓉城,一船的小子,沒有帶丫鬟,左右睡一晚明早就能到芙蓉城,那邊的別院里丫鬟婆子都是盡夠的。 俞凜忍不住抬眼去看顧軟軟。 見她半靠在床邊看書,江風有些涼,腿上搭了個淺藍合歡花的薄被,青絲蜿蜒垂下,烏黑油亮,似最好的黑綢,看著她夕陽下安然恬靜的側臉,俞凜有些恍惚。 這位,怎么說呢。 第一次見她時,知道她是個啞巴,雖有些詫異,但很快就回神,生的好看,少爺喜歡就行,跟著三爺走南闖北多年,見過了太多殘疾,僅僅不能說話,確實不覺得有什么的。 對這位顧姑娘的觀感就是,很溫柔,生的很好看,少爺非常喜歡。 但今天中午那個還沒命名的新菜式讓自己看到不一樣的她。 俞凜一直跟著俞墨,中午吃飯的時候,俞凜也在一邊看著,雖然沒有吃上,以自己這么多年的眼里和從三爺的表情來看,這個新菜式成功了,后來三爺直接拉著她談生意的舉動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但驚奇的不是這個。 女子本就善廚,會夸贊,會敬佩,意外的卻是她后面的舉動。 她不僅做出了新菜式,她還想好了后續生意的發展,這位姑娘可從來沒有接觸過商道,賣給郝掌柜的酒方她連酒鋪都沒去看過,沒有接觸過做生意,卻能想的這般周到,那就是真的天資聰慧了。 她給三爺的建議,不僅周全,還有野心。 整整三十六座府城,一旦真的開起來了,三爺的生意不僅翻一倍了。 顧公子讀書就比少爺厲害,現在顧姑娘雖然只露出了冰山一角,但就只說商人之道的話,好像也比少爺厲害? 少爺只會花錢,就沒賺過錢。 俞凜無聲的嘆了一聲,這一刻,他的思想和俞墨同步了。 哥哥比不上,meimei也比不上! 顧軟軟可不知道看著安靜恭敬的俞凜正在默默嫌棄葉驚瀾,一直看書直到夜深,俞凜提醒了兩次,困意上涌后直接熄燈睡覺,第二天睜眼時,外間天色將青,穿戴好起身,推開窗戶,涼意十足的江風撲面而來,徹底醒神。 唔,已經到了? 站在窗前下眺,船已進了碼頭,江面上還有許多船只朝著這個方向靠攏,顧軟軟這邊屋子的窗戶臨江,看不到里側的碼頭忙碌,但開窗以后,碼頭的嘈雜聲也隱隱傳來。 聽到動靜的俞凜敲了敲房門。 “姑娘,到芙蓉城了?!?/br> 顧軟軟輕扣桌子三響,示意自己聽到了,洗漱綰發梳妝,林婆婆給的胭脂顧軟軟都帶著,看著今天的衣裳,很快確定了胭脂顏色,不會上眼妝,就只填補了眉缺抹了口脂,就只兩樣,鏡中的自己就精神了許多。 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起身,打開了房門。 * 一直守在門前的俞凜,門開的那一刻,抬眼看向顧軟軟,她今日穿了一身橘橙的千層紗襦裙,腰間系了朱紅的綢帶,衣裳極為明艷,一截子瓷白的脖頸露在外面。 甚至都沒抹珍珠粉,就白的好似能發光,黛眉彎彎,雙眸點星,朱唇嫣紅。 怪不得少爺如此念著她,就憑著這張臉,哪怕她內里什么都沒有,也足夠人將她捧在手心了。 俞凜垂下眼簾,“已經到芙蓉城了,可以下船了?!鳖欆涇淈c頭,俞凜微微躬著身在前面引路。至于行禮,等別院的婆子來收拾,反正這是自家的船。 下了船只,顧軟軟仰頭,看著不遠處的芙蓉城三個大字,磅薄大氣,鋒利如刀,定定看了好一會才跟著俞凜繼續往外走。 這是顧軟軟第一次來芙蓉城。 安漢的碼頭又小又窄,至多可以容三艘船入港,而芙蓉城的碼頭,左右望去都看不到頭,太陽還沒出來,碼頭已經熙熙攘攘,走了一會的功夫,就聽到了天南地北的方言,還有好多口音奇怪的川話。 好幾個大漢護著顧軟軟,也擠了好一會才出了碼頭,碼頭外來接人的車輛早已準備好,顧軟軟卻沒有登車,而是站在車前,將一直拿在手里的書冊翻開給俞凜看。 【暫時不去別院,先去熱鬧的地方吃早飯,我要辣的?!?/br> 俞凜看過,問:“姑娘是想知道這邊人的口味嗎?” 顧軟軟點頭。 哥哥以前來過一次芙蓉城,說這里口味和家里不太一樣。 俞凜當即答應,“好?!?/br> 沒有問為什么不直接去別院,岑往安是地道的芙蓉城人士,三爺說了,這幾天都聽顧姑娘的吩咐,她說什么就做什么。 顧軟軟登上馬車,馬車前行,坐在外廂的俞凜想到岑往安,神情一凜,那位脾氣是真的不好,他要是把顧姑娘給罵哭了怎么辦?想到嬌小的顧軟軟被岑往安一頓臭罵的情形,俞凜馬上甩了甩腦袋。 不行,得先跟他通個氣,好歹收斂下脾氣,要真把顧姑娘罵哭了,三爺也不會護他的,顧姑娘要是哭了,少爺肯定要瘋。 三爺遇上少爺,從來都沒有原則。 馬車行了小半個時辰才算到了真正熱鬧的地方,俞凜將顧軟軟安置在自家開的客棧臨窗一樓,顧軟軟側頭看街景,俞凜則對慌忙趕過來見禮的掌柜吩咐些什么,掌柜點頭,親自小跑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