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回聰明反被聰明誤,機關算盡一場
謝知方愣了愣,倔脾氣上來:“殿下如此偏聽偏信,不問青紅皂白地懲治于我,就不怕寒了忠臣良將的心嗎?這幾年來,我暗中為你做了多少事,往你這宮室里送了多少銀子,如今你打算過河拆橋嗎?你這樣怎么能讓天下歸心,有什么德能擔任國之儲君?” “大膽!”明錄見他越說越不像話,生恐被季溫璟聽出甚么首尾,連忙使侍衛們把他的嘴堵住,“謝小公子,你素來跋扈無禮,誕妄無羈,仗著太子殿下氣性好,屢次以下犯上,便是太子殿下容得下你,宮規國法也容不下!” 季溫瑜被宮人們抬下去治傷,謝知方趴在地上,手腕粗細的棍棒結結實實落在他后背、臀間,響起令人脊背生寒的鈍響,他卻像不知道痛似的,口中“唔唔”之聲不絕,手腳亂動,七八個護衛一齊按著,都險些制不住。 季溫珹轉過身瞧見季溫璟,有些窘迫地理了理衣袖,緩了緩神色,道:“教叁弟看笑話了?!?/br> 季溫璟倒著實看了一場好戲,這會兒心中滯澀之氣一掃而空,又往謝知方身上看了兩眼,笑著和太子攜手進入正殿:“不妨事,皇兄可好些了?我帶了些對跌打損傷有奇效的外敷傷藥,是我在遼東帶兵時慣用的,皇兄若是不嫌棄,可以試一試……” 謝知方挨了五十大板,外袍和里衣俱被打爛,血rou模糊,慘不忍睹。 他掙開侍衛們的鉗制,強撐著爬起,走到殿前的石階之下,行叁跪九叩之大禮,高聲道:“微臣無德無能,不恭不順,不堪扶持明主,這便向殿下辭別,從今往后,若非傳召,再不踏清寧宮半步?!?/br> 話說得還像那么回事,但語氣里毫無恭敬之意,幾乎是在明晃晃地告訴太子—— 他覺得自己一點兒也沒錯,因著太子處事不公,不肯再為他賣命。 季溫珹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捧著茶盞的手緊了緊。 季溫璟假意勸道:“這謝小公子倒是個性情中人,皇兄不如給他個臺階下?” “不必?!奔緶噩A惱得將手里的茶潑在地上,看向明錄,“讓他滾?!?/br> 謝知方全靠一口真氣吊著,走一步歇一會兒,挺著腰桿艱難地挪到宮門,正發愁自己這模樣該怎么騎馬回去,一個面生的小太監殷勤地跑過來:“閣下可是謝太傅家的謝公子?” 他點了點頭:“是我,你是何人?” 小太監亮出腰牌,做了個手勢,幾個太監立時涌上來,攙著他往轎子里送:“咱家是寧王殿下身邊的劉順,殿下知道謝公子受了傷,怕是不便行走,令小的們在這里候著,送您回家?!?/br> 謝知方怔了怔,反問道:“寧王殿下?” 他倒沒有拒絕,側著身鉆進轎子里,趴在鋪得松松軟軟的榻上,一摸額頭,才發現冷汗早就濕透鬢發。 “正是?!眲㈨槼噬蟻硪话鼈幉⒁幻队衽?,態度格外客氣,“我們殿下聽說謝公子是龍駒鳳雛,有甘羅拜相之才,早有結交之意,礙著太子殿下,也不好教您為難。如今您既已離了太子殿下,便該多往寧王府走動走動才是,這玉佩是殿下貼身之物,可作為印信,在寧王府自由出入,公子且安心收下,可不要辜負了我們殿下的一番好意??!” 謝知方手握玉佩,沉吟片刻,倒沒有把話說死,從腰間解了裝滿銀子的荷包遞給他,咳嗽兩聲道:“你代我謝過殿下,因著我jiejie的事,我心里亂得厲害,又受了傷,且回家將養幾日,待大好了便去拜訪殿下?!?/br> 見他為人活泛,出手又大方,劉順忙不迭應了,從轎子里出來,帶著諸人親自將他送回謝府,這才趕回宮中復命。 過不幾日,謝知方養得差不多,登門造訪寧王,二人相逢恨晚,把酒言歡,說不出的投契。 謝知方將季溫瑜一應所為之事盡數傾吐出來,神情憤恨,罵聲不絕,又說到自己這些年為太子多方奔走、研桑心計的大功勞,大醉之后,甚至含含糊糊地提起江南貪墨案之所以鬧出這么大的動靜,背后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瀾。 季溫璟越聽眼睛越亮,紆尊降貴地問起破局之法,數日之后,力排眾議,參照他的諫言,狠心將十余名心腹要員盡數打入大牢,將一應賬目核算清楚,又向陛下上了道萬余字的請罪折,果然重獲父皇歡心。 遼東戰火連綿不休,正是用人之際,他舍出幾百萬兩銀子填補了江南的虧空,自陛下手中接過兵符時,求了叁道旨意: 其一,令謝知方任參將,領千余兵士,隨他出征殺敵; 其二,封謝夫人為誥命夫人,厚加賞賜; 其叁,封惠和縣主為公主,入白雀庵帶發修行,為蒼生社稷祈福。 麗貴妃對謝知真的美貌印象深刻,頗為忌憚,見謝知方投奔了自家兒子的陣營,乖覺地求自己庇護,去了庵里又免去狐媚惑主之隱患,不免神清氣爽,便順水推舟地替她求了個“婚嫁由己”的恩典。 眾人心知肚明,她出家是為了避禍,待風頭過去,想還俗便還俗,想嫁人便嫁人,有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頂著,有麗貴妃和寧王撐腰,誰還敢攔著她不成? 前幾日拿謝知真取笑的長舌婦們,一個個懾于天威,噤若寒蟬。 消息傳了出去,向來溫和從容的太子勃然大怒,當即裭奪了謝韜的太子太傅之職,教他還往翰林院當他的清苦學士去。 志在必得的如花美眷成了名義上的meimei,從眼皮子底下溜走,季溫瑜怒意更甚,偏又不好發作,氣得頭痛了一整夜,只好將迎娶謝知真的事放下,全力籌謀皇位,單等來日榮登大寶,到時候管她是庵中修士還是有夫之婦,總要把她重新弄到自己后宮里來。 卻說謝韜被嫡親兒子擺了一道,近在眼前的通天大道消散如煙,孽障卻攀上了新的靠山,氣得回到家里摔桌子砸碗,和謝夫人大吵一架,當晚便宿了個丫鬟,叫囂著要將那人抬成姨娘。 謝夫人也不理他,瞧著手中的圣旨,再看看面容冷肅的謝知方,長嘆了口氣,道:“進來說話罷?!?/br> 到底是做了多年的母子,已經培養出些許默契,她知曉他即將遠赴邊關,繞了這么大一圈替她求個封賞,既是給她安身立命的底氣,也是有事請托。 而那件要事,自然和時至今日依然被蒙在鼓里的謝知真有關。 謝知方沉聲應“是”,跟著繼母走進去,撩起衣袍,端端正正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