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多情自古空余恨,好夢由來最易醒
謝知真怔了一怔,探究地看向弟弟,待看清那雙和自己十分相似的眼睛里蓄滿了無比熱切的情意時,嬌軀微顫,臉色一寸寸變白。 她不是傻子,正相反,在某些細微之處還頗為敏銳,這會兒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阿堂,你……你怎么會……”短短幾日遭逢大變,謝知真本就心灰意冷,唯一信任的弟弟又萌生了這種有悖人倫的心思,無疑給了她更大的打擊。 謝知方見她神情有異,急著要跟她解釋,因著院子里人多眼雜,不便多說,便拽著她往里屋去。 他剛碰到她的手腕,謝知真便反應激烈地掙扎起來,道:“不……不要碰我……” 謝知方怕她鬧將起來不好看相,情急之下捂住她的嘴,將人半抱進屋里,緊緊掩上門扉。 雙足剛一落地,謝知真便連連后退,偏偏謝知方像股牛皮糖似的,順勢跪在地上,膝行著追過來,不由分說抱住她的雙腿。 “jiejie,jiejie你別害怕,我……我沒想對你做什么?!币蛑掠?,天色昏暗晦昧,屋子里又沒有旁人,謝知真表情驚慌失措,身子直抖,彎下腰用白嫩柔軟的玉手用力掰扯他的手臂,一副被登徒子輕薄的模樣,倒襯得謝知方越描越黑,居心叵測。 “阿堂,你放開我!”謝知真見掙不開他的掌控,滿面驚惶,珠淚拋灑,“你瘋了不成?” “jiejie你先聽我說!”見她情緒失控,謝知方也急了眼,少年情竇初開,關心則亂,竟把前世里哄女孩兒的好手段忘了個干凈,死活不肯松手,“我沒別的意思,更不會逼迫你欺辱你,只不過是想帶你離開這里,去一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過咱們的快活日子!” 手背被她抓出一道道紅印,他卻像不知道痛似的,把雙手收得更緊,仰著俊俏的臉,滿目熱忱,神情堅定:“jiejie,我這話可不是信口開河,你知道的,我手里攢了不少家底,功夫也夠用,咱們小心著些,走得遠遠的,找個安安靜靜的地方,買個小院子,遠離這些烏七八糟的人與事。往后幾十年,我就守著你一個人過,保管不讓你再受一點兒委屈,掉半滴眼淚?!?/br> 他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再好不過的主意——jiejie不是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嘛,他前世里雖然荒唐了些,這輩子管住褲腰帶還是做得到的。 找什么姐夫?試問這世間萬千男兒,哪個能比他對jiejie更好? 耳朵尖不知不覺燒得guntang,他小心觀察著她的神情,留了點兒緩和的余地給她:“我知道jiejie一時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我可以等,等多久都沒關系。等離了這里,咱們暫時住兩間房,緊挨在一起的那種,什么時候jiejie想通了,愿意接納我,我再……我再搬過去……” 說是這樣說,可她若真能被他拐走,他自己也沒信心到底能把持多久。 到底是沾過她銷魂蝕骨的身子,無論如何都忘不掉那天夜里她在身下嬌吟哭泣的模樣,這兩日只要一閑下來,就忍不住一再回味,越想越饞。 聽他說了這么一大堆話,信誓旦旦,擲地有聲,表情又極鄭重,不似熱血上頭,謝知真的掙扎漸漸減弱。 她垂著細白的玉頸,看著自己親手教養長大的弟弟,明明是熟悉到了極點的臉,這會兒卻覺出無邊的陌生。 “你……”她澀然開口,語調哽咽,好一會兒才強撐著說下去,“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我知道!”謝知方的回應十分響亮,“jiejie,我今日沒有喝酒,也不是因為父親的反應而說氣話。這念頭藏在我心里很久了,就算沒有遭到這樣的事,想來也憋不了多長時間……” “你先出去罷?!敝x知真神情恍惚,壓根沒有心情聽他接下來的話。 “jiejie……”謝知方有些難過,卻知道她這樣的反應也屬正常,不敢逼得太過,“jiejie,你不用急著給我答復,左右日子還長。便是咱們要走,也得等太子殿下回來,在他面前將季溫瑜的事情分說清楚,向他辭別,也算全了這段知遇之恩?!?/br> “jiejie,你一向疼我愛我,念在我一片癡心的份上,仔細考慮考慮這件事,成么?”他克制著自己松開雙手,幫她理了理裙子上的皺褶,想了一會兒,舍下臉皮給她磕了幾個頭,“我絕不可能將jiejie嫁給那個狗東西,余下過得去的男子,多數也是偏聽偏信,為流言所誤的,想必不會真心敬重jiejie,思來想去,也只有我能夠照顧好jiejie。我知道jiejie委屈,說起來jiejie遭逢那樣的事,全是我不夠謹慎周全的緣故,從今往后,我再也不會讓jiejie離開我的保護范圍,求jiejie給我一次機會罷?!?/br> 誰不知他謝小公子最要面子,可在心愛的女子跟前,面子又能值幾個錢? 只要她能點頭,哪怕往后的日子里,天天讓他叁跪九叩,他都甘之如飴。 謝知真神情復雜地看了他許久,到最后竟然松了口:“你……你先回去,容我仔細想一想?!?/br> 能得到這個答案,謝知方已經喜不自勝,連忙答應一聲,從地上爬起,同手同腳地離開。 他是生是死,全在謝知真一念之間,因此絲毫不敢怠慢,第二天一早便跑來院門口等著,手里包子餛飩點心抱了一大堆,袖中還揣著一卷輿圖。 謝知真的身子比昨日更加孱弱,眼下紅紅腫腫,即便用了許多脂粉蓋著,依然有些明顯。 她強撐著用了半塊茶糕,使枇杷將一件灰藍色的衣袍拿過來,借著漸漸亮起來的天光往上面繡細瘦的竹節。 好不容易邁過這道坎,謝知方心病全消,神清氣爽,這會兒見她雖然郁郁寡歡,卻沒有太過排斥他的親近,暗暗松了口氣,絞盡腦汁地想些話題哄她開心。 他找了個借口將丫鬟們支出去,從袖中取出輿圖,攤在謝知真面前,征詢她的意見:“jiejie想往南邊還是北邊去?南邊暖和些,山水養人;北邊地大物博,險峻之處多有瑰奇美景,各有各的妙處……”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忽然笑道:“要不咱們先去北邊玩兩年,再往南邊去?” 謝知真雙目黯淡,在他的一再催促之下,勉強彎了彎唇角:“你拿主意便是?!?/br> 謝知方愣了愣,意識到她這是愿意跟他走的意思,嘴角恨不得咧到耳后根,忙不迭應了,湊過來看她手中刺繡:“jiejie這是在給我做衣裳么?” 謝知真“嗯”了一聲,將最后一個針腳收尾,撫了撫微有些發皺的前襟,抬頭招呼他:“試試合不合身?!?/br> 謝知方歡天喜地套在身上,上半身是極合適的,袍子下擺卻長了些。 謝知真彎下腰比了比,輕聲道:“不妨事,我瞧著你個頭還有得長,到秋天的時候,尺寸便差不多了?!?/br> 謝知方這才意識到她做的是秋裝,疑惑道:“這會兒還沒入夏,jiejie如此著急做甚么?” “趕早不趕晚?!敝x知真淺笑著解釋了句,見腰身處略有些松,示意他脫下來,飛針走線,將那處收緊了些。 謝知方在她屋子里混賴到傍晚,蹭了頓晚膳,方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他走出去沒多遠,謝知真打著燈籠追出來,喚道:“阿堂!” “jiejie,怎么了?”臉上的笑容一直沒下來過,謝知方立時轉身迎上去。 謝知真將燈籠遞給他:“天黑路暗,自己一個人走路小心些?!?/br>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還能摔跤不成?”謝知方失笑,卻極受用她的關心,將燈籠接過,手腕抬高,照向她如玉的容顏。 那一瞬,他非常非常想低頭親吻她。 可他知道,這事急不得。 放蕩不羈如他,坦然面對自己的心意,依然花了許多時日。 更不用說jiejie一向循規蹈矩,端靜貞淑。 “jiejie,我走了?!彼鞈俚乜聪蛩郎厝崛缢难劬?。 “嗯?!敝x知真踮起腳,親昵地摸了摸他的頭,“阿堂,照顧好自己?!?/br> 謝知方“嘿嘿”傻笑出聲,拎著燈籠一步叁回頭地走遠。 踏進院門時,他摸了摸衣襟,“哎”了一聲。 今日歡喜得傻了,買給jiejie的玉鐲竟然忘了送出去。 “爺,天色這么晚了,您去哪兒?”雙囍見他急匆匆往外走,多嘴問了一句。 謝知方想起后院的門怕是已經鎖了,拍了拍腦袋,又折回來往后院跑,輕車熟路地從高墻翻過去。 流光苑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安靜得落針可聞。 只聽“吱呀”門響,守夜的青梅從屋里走出,打了個哈欠往外走。 另一個小丫鬟正打算回房睡覺,見到她恭敬地行了個禮:“青梅jiejie,可是有事?” “不妨事,你自去睡罷?!鼻嗝防砹死眙W邊的頭發,“小姐難得有了胃口,想用盞燕窩,又說廚娘做事不仔細,教我親自去灶上揀一只干凈的燉了?!?/br> 小丫鬟“哦”了一聲,鉆進房里,院子重歸寂靜。 謝知方隱約覺得哪里不對,皺了皺眉,也不叫人,悄無聲息地走到jiejie門邊,忽然聽到里面傳來“砰”的一聲。 行動快于思考,他伸手推門,卻發現房門被jiejie從里面上了閂,壓根推不開。 “jiejie!”電光石火地回憶起今日白天謝知真的反常,一張俊臉瞬間褪去血色,謝知方顧不得尚未痊愈的傷勢,強運內功,一掌將門劈成兩半。 叁尺白綾高懸,一道倩影掛在上面,隨著奔涌而來的晚風凄涼飄蕩。 芳魂杳杳,不知是生是死。 謝知方一個踉蹌,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