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這棵大榕樹，好像又大了不少。

    茂盛枝頭提供蟬軍大隊舒適棲息地，牠們宏偉的叫聲幾乎掩過旁邊修車廠乒乒乓乓的敲打聲。曉芙坐在樹下一手拿手機，另一手拿了包蜜餞，就是在雜貨店贊助幼苗藝術創作買的。

    “我車處理好就回去了?！?/br>
    “再待一下，上次的房屋仲介說要拍照，我讓他去找你?！?/br>
    “媽，房子能不賣嗎？我舍不得?！?/br>
    曉芙嘴里嚼著，邊吃邊說。

    林女士停了幾秒，回，“行。房子可以給你?！?/br>
    曉芙吮吮沾上蜜汁的指，驚訝問：“真的？！”

    “嗯，當給你嫁妝。

    驚大眼。林女士加入豪門后變豪邁了，竟然大方送她房子。

    “就給你二年時間好了?！?/br>
    “什么？”

    “二年內你沒嫁出去，房子就賣了?！?/br>
    曉芙的興奮瞬間平息，“林女士你還是不放棄??！”

    “我怎么能放棄？看到兒女有歸宿是作父母的心愿?！?/br>
    “為什么結婚才是歸宿？結婚還不是可能離婚？”

    “何曉芙，別把我和你爸的事和你混為一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你不一定會跟我們一樣，生命的過程是千變萬化無法預知的。雖然和你爸最后不算愉快，但至少我從沒有后悔結婚，也沒后悔有了你！”

    林女士最后一句話挺感人的。

    加上無計可施，曉芙暫且使用拖延戰術，接受mama的條件。外婆的房子暫時不賣了。曉芙一直知道mama想說的，這樣重復的耳提面命已經持續了好多年，但今天，mama的要求好像特別清楚，連時間都定出來了。

    想起剛才在咖啡廳。

    看來昨天在騎樓轉角看到的的確是鄭然容。

    鄭然容說了一些他的近況。他現在在一家科技公司當工程師，大約每隔二、叁周會回家探望父親，過二天是母親的祭日，他沒法請假，所以利用假日提早回來去祭拜。他的母親在他小學叁年級時去世了。

    叁年級？就是被曉芙嫌很臟的叁年級。想到這里，曉芙有點揪心?？辔端坪踹€留在喉間，那間咖啡店的咖啡真難喝…曉芙擠出一顆蜜餞塞入嘴。

    “車廠老板說再幾分鐘就好了?！?/br>
    宋含走來。

    叮咚—

    宋含的手機傳出聲響。他拿出一望，面色忽然停滯。

    “怎么了？”

    曉芙問。

    “魏小姐約我看舞臺劇?！?/br>
    宋含淡淡回。

    “哇，很積極呢，看來她很喜歡小含喔！”

    曉芙促狹說。

    宋含沒應聲，眼神留在短信上。曉芙略收笑意。

    宋含把電話號碼給了她？我都還沒有呢…想必也是不討厭那位魏小姐吧？

    宋含的長指在手機輸入了一些字，送出，然后收起手機。

    叮咚—

    又出現手機聲。

    是曉芙的。她點開訊息，怔住，口里的蜜餞子差點吞進喉嚨里。

    “誰？”

    “鄭…然容…”

    宋含俊眉微揚。

    “怎么，他也約你看舞臺??？”

    “不是，他說改天請我吃飯?！?/br>
    曉芙答，眨眨眼，然后按了按傳了個短訊。

    “你怎么回？”

    “好?！?/br>
    宋含目色閃過。

    “那你呢？”

    “什么？”

    “去和魏小姐看劇嗎？”

    曉芙轉看宋含問。

    宋含將手機放進褲兜，說，“去?！?/br>
    剛剛回短信時，宋含是打了幾行字。

    內容大該是今天很高興認識你、謝謝魏小姐的邀約之類…但沒有包括和她去看劇。

    他說謊了。

    宋含背著曉芙，曉芙望著地板，二人都不敢看對方。為了不讓宋含笑她是懦弱的人，連道歉都說不出口，曉芙說自己答應鄭然容的邀約。

    她也說謊了。

    曉芙給鄭然容的回覆其實是：對不起。

    這叁個字是她內心最真誠的回應，雖然看起來像拒絕。然后，曉芙想到鄭然容并不懂其中意涵可能會產生誤解，又取出手機，打了幾個字。

    「應該我請你吃飯?！?/br>
    曉芙一口哽在心中好幾年的氣好像順了，她豁然一笑。

    宋含回頭就看見曉芙的笑容，他臉上，沒有表情。

    “小含要今天一同回城里嗎？我可以讓你搭便車。放心，有全新冷媒！”

    曉芙一掃心中陰霾恢復光彩說。

    “不用了，我還有工作?！?/br>
    曉芙的光彩黯淡下來。

    “是「那里」的工作？”

    “對?！?/br>
    宋含知道曉芙所指的「那里」。

    雖然曉芙清楚自己沒立場，也不可能幫宋含付學費，但她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不能不做嗎？”

    宋含望向曉芙。她灼定眼色下帶著凝望，像是遞送某種祈求。

    “很快就會結束了?！?/br>
    宋含回，收回目光。

    這答案曉芙不能算滿意，但勉強能接受。

    今年，就能畢業了吧？？

    曉芙想。

    好煩。

    蟬，不停叫。

    “不錯吃，帶些回去吧?！?/br>
    曉芙扔了幾包蜜餞到宋含懷里說，然后走向修車廠。

    宋含望著手中東西。

    莫名酸酸又甜甜。

    ＊＊＊

    林女士的逼婚和外婆房子的事暫時緩住，但第二天上班，依然還有很多鳥事等著曉芙。

    會議室里，再次飄出nongnong煙硝味。

    曉芙望著會議桌二派人馬，楚河漢界、互不相讓，這戲碼不知何時能停歇。她很淡定地聆聽雙方的訴諸重點，試著理出一個皆大歡喜的折衷方案，雖然有點困難。

    坐在她隔壁的朱道允，看起來也很淡定。她不清楚他淡定的目的是否和自己一樣，可是曉芙希望一樣，這樣至少她不是孤軍奮戰。

    她看朱經理舉起杯子，輕啜一口。

    是茶？

    打從那次的檸檬茶，最近會議，曉芙開始注意朱經理的杯子。上次是咖啡，上上次是啥，不知道。但今天中午在餐廳……嗯，他再次很厚臉皮同桌，曉芙見他喝的是水。他的飲料好像每次都不一樣。

    “你喜歡喝什么？”

    曉芙看著朱經理突然問。

    朱經理的眼瞟動。

    他長指頂在下巴上，唇一勾，“怎么？開始觀察我了？真是受寵若驚?！?/br>
    “是調查?！睍攒郊m正。

    “所以，「調查」出結果后，我下次能喝到你送的飲料了？”

    曉芙看著朱經理，維持風度回，“我會考慮?！?/br>
    朱道允輕笑出聲。雖然會議室內你來我往、唇槍舌劍喧鬧哄哄地，但曉芙還是聽見了朱經理的笑聲。

    “不想說就算了?！睍攒狡不啬?。

    朱經理頭一偏，氣息埋入曉芙耳邊，很近，然后他輕吐，“我喜歡喝酒！”

    ……

    曉芙覺得自己腦子進水。怎會天真到去問朱道允愛喝什么？他這種邪魅男人，難不成還喜歡喝牛奶？？

    簡直是見鬼了才認真問他。曉芙一張臉翻云又覆雨。

    一旁的朱道允，嘴角愉快。

    他在笑。

    笑什么？不知道。但肯定和曉芙有關，因為他笑顏望著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