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星[修真]_第91章
在他垂眼整理衣袍時, 身上那潮濕的單衣也盡數褪去了水汽, 恢復成了往日干燥的模樣。 指間殘留的血漬早已被一路的暴雨沖刷干凈, 將絕定定地在母親的屋前站了半響,終是低笑了一聲抬手敲響了那道脆弱不堪的門。 他敲了許久, 卻一直無人回應。 將絕也不感到意外,他只是平靜地伸手推開了門,就這么直接走了進去。 沒有人發現他, 沒有人阻攔他。 這終究只是一場幻境, 那些無關的人或事, 本就是不必存在的。只是他之前入戲太深,所以才未看透罷了。 將絕踏入屋子后, 一眼就看到了昏倒在窗邊的母親。這樣的場景驟然間與記憶里母親死前的那一幕悄然重合, 將絕見狀再也克制不住地倚在了墻上, 捂著臉猖狂地大笑了起來。 “你可真厲害啊……”男人嘶啞中透著笑意的聲音緩緩徘徊在屋內。若是細細聽去, 便會發現他的笑意之下掩埋的,是貨真價實的欣賞與贊嘆。 長生靜靜地看著捂臉大笑的將絕, 他知道將絕不是在對他說話, 將絕這句話其實是在對這場幻境說的。 就像他說的那樣, 這個幻境確實厲害。 它知道將絕看穿了一切后,干脆不再浪費時間營造出那些似真似假的情景,而是直接讓將絕面對他完全不想回憶的一幕幕。 它這哪里像是一個幻境呢?它更像是個經驗豐富的刑訊者, 正漫不經心地拿著尖刀,一寸寸地剜著將絕鮮血淋漓的心。 如今它讓將絕的母親昏迷而不是死去, 根本不是因為它善心大發。它不過是為了讓將絕親手救起母親,再親眼看著母親逝世,讓他痛得更深更重一些罷了。 顯然,它并不想讓將絕踏入長生境。不僅是將絕,或許所有想踏入長生境的人,最終都會被它逼得萬念俱灰,以至于絕望自裁。 將絕不傻,這一切他都想得通。但他依然起身給母親輸了一些靈力,隨后便灌著酒安靜地等待著母親的蘇醒。 反正他的心本就千瘡百孔,多一刀少一刀也無所謂了。他只想借著這幻境與母親聊聊,畢竟這些年來,他真的有很多話想對她說。 “……孝兒,你真的回來了?路上可還安好?”緩緩響起的話語喚回了將絕的思緒,那意外蒼老而略帶恍惚的聲音引得他喝酒的動作微微一頓。 這么多年了,連他自己都快忘了他的本名叫做“忠孝”。如今聽來,這是多么諷刺的名字啊。 將絕斂下思緒,抬眼看向了自己的母親。 他從未如此仔細地瞧過她。今日一見,將絕忽然發現她的眼角眉梢間竟皆是暮氣沉沉之態。 別提她此身已不再年輕,縱使身未老,她的心怕是也垂垂老矣。 可笑的是,當年的自己對此竟一無所覺。 他還記得當年他下了戰場回家后,母親已然離去多日。他甚至都沒有好好地與她道個別。 “母親,兒無礙?!睂⒔^語調平緩地吐出了這句話,然而對面的婦人聽到后卻笑著搖了搖頭。 “你啊,自小便不會騙人。母親知道你從不飲酒,往年你父親一拿出酒壇,你就離得遠遠的。若是無事,今日你怎會滿身酒氣地坐在這里?” 將絕聞言晃了晃冰涼的酒壇,他的面容倒映在浮動的酒水上,眉眼之間未透出半分喜怒。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兒做了一個夢?!痹S久許久,久到將絕灌下了大半壇酒液后,他才又開口說道。 “夢里,我成了仙帝?!睂⒔^說著又灌了口酒液,似乎只有伴著酒水那灼傷喉嚨的熱度,他才能半真半假地繼續說下去。 “可惜的是,父親去了,祖父去了,幼弟去了,您,也去了?!?/br> “我曾不喜家里滿屋的酒氣,故而也不愛飲酒??纱揖撇浑x身、想與你們一同對飲時,你們卻都已經不在了?!?/br> “都不在了啊?!闭f到此處,將絕深深地看了母親一眼,瞳孔深處似是醉意朦朧。 “這種事,實在是越想越可惜,所以我才想趁您還在、趁我還醒時痛飲一番?!?/br> “畢竟今日過后,我也許不會再有機會在您身側飲酒了?!?/br> 將絕的聲音淡淡的,仿佛他所說一切真的只是一場微不足道的夢境。然而他自己和旁觀的長生都清楚,他所訴說的并非是什么夢境,而是百年后再殘酷不過的現實。 就連他如今與母親的這一場對話,都用的是他拿命偷來的短暫光陰。 將絕的母親聽到這話后指尖一顫,她下意識地看向了不遠處放著的那身鎧甲?;腥恢g,她竟覺得將絕所說的那場夢境很可能便是多年后的現實。 “是嗎……是這樣啊?!眿D人的聲音極低。她目光溫柔地注視著亡夫的鎧甲,眼眶微微泛紅。 有些話,她是無法言說的。 她嫁予將絕父親之前,家里已無一人,此生也再無掛念之事。所以嫁予對方的那一刻起,她便想著與那人生同寢死同xue,生死永不相棄。 那棺材看著太冷太冷,她實在舍不得那人在里面獨自沉眠。 若非擔憂祖父與兒子,聽聞那人死去的那一瞬間,她怕是已隨他而去了。如今她不過是強打著精神在說話,內里早已是油盡燈枯,也許下一秒,她便會閉上眼長眠不醒。 婦人收回視線靜靜地看著身側的將絕。她隱隱覺得,此刻自己的兒子或許已經看出了她的死志。 想到這里,她又開口道:“雖不知你為何做了這樣的夢……可我想,在那場夢里,無論是我還是其他人,縱使都亡去了,也未曾后悔過吧?!?/br> 有些選擇在旁人看來不值,可世間之事,更多的卻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嗯。你們不曾后悔過?!睂⒔^低低地應了一聲,半斂的眼中遮去了些許苦澀之意。 他知道家人都不曾后悔過,后悔的自始至終只有他一人罷了。他也知道這些人不一定想要活過來,可那些年他終究是意氣難平。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只好執著于死而復生之事,借此慢慢斂下自身的戾氣,不至于去隨意遷怒他人。 “雖然你們不曾后悔過,可在那場夢里,我仍舊想讓你們活過來?!睂⒔^依舊假托著夢境訴說著當年的事,“也許我早該想通的,我根本沒辦法去決定別人的命運。自始至終,都是我讓你們無法安息?!?/br> “其實有句話,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對您說了……” “抱歉啊,母親。真的……很抱歉?!睂⒔^說這話時語調尤為緩慢,像是在壓抑著什么。 他在壓抑著聲音中的沙啞與哽咽。他真的不想再讓母親擔心了。 死人無法復生這種事其實他很早以前就意識到了,只是一直不想承認罷了??扇缃裨捳f到這個份上,將絕也沒什么不能面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