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連環_分節閱讀_87
雨水沖刷而下,像是一道簾子,阻隔了柳玲瓏的視線。來人站在一丈開外,她最先看清的是他的一身長袍及罩衫,覺得衣裝很眼熟,最后才打量到他的半張臉,不由得驚呼:“閔小相公!你怎會在這里?” 閔安不是應該頭痛腦熱地躺在炕上,被世子府的人發現,他殺了郡公主的嗎? 更何況,他又如何能幫蕭大人做事?蕭大人不正是要嫁禍給他么? 柳玲瓏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躲在屋檐下,遲遲不敢走近。 被柳玲瓏稱呼的閔小相公站在原地笑道:“內中還有些曲折,現在不便對娘子說清。請娘子相信我罷,回頭我還要給你駕車,請快些隨我走?!?/br> 柳玲瓏遲疑未定,抓緊了包袱,說道:“我還是等在這里吧,再不久天就亮了,城門也要打開?!?/br> 閔小相公將一柄銀釵隔空丟過來,說道:“這是含笑頭上的釵子,蕭大人從刑房架閣庫取來的信物,娘子還不愿意跟我走么?” 柳玲瓏撿起腳邊的銀釵細心捻了捻上面的珠玉簪飾,當真有些信服了閔小相公的話。她知道亡姐被逼死,就是死在這柄她送給她的珠釵上。她還在猶豫的時候,閔小相公又問:“世子府的人知道你要去哪里么?” 柳玲瓏答道:“應是不知,我只推說要去收奶皮做酒,將他們引到不著邊的人家去?!?/br> “哪戶人家?” “城西頭的‘溫記’?!?/br> “娘子做得機智?!?/br> 閔小相公在雨幕里始終沒有靠過來,最后還回身朝來路走去。柳玲瓏見他來去走得利索,躊躇一下,終究還是跟了上去。這一去,就是不歸路。 城西,溫記農莊前。 閔安提著牛油紙扎的燈籠趕到了馬道上,四處冷雨砸落,雷聲陣陣。他細心查看前面屹立的木牌門,辨明字號,才一步步趨近。 風雨沖刷著道旁的蓬蒿,簇簇響動,鉆入閔安耳里的動靜就變得多了。他借著微弱的光亮,沿著石子路淌水走上坡,突然從上面沖下來一輛木板車,手把徑直對著他,借著下滑之勢疾刺過來。 閔安連忙躲避,喝道:“何方鼠輩暗中傷人!敢出來斗一斗么?” 木板車翻倒在道旁,上面的沙袋撒落一地。閔安喝了一陣,沒得到回應,轉頭查看木板車,突然從沙袋后又翻出一道瘦削的身影,手持竹杠狠狠向他掃去。 閔安受過溫什的一頓打,手腳沒有平時利索,堪堪跳過掃擊。偷襲者顯然是有備而來,一記竹杠不得手后,又使出其他的陰招,石灰香灰迎面撒過來。閔安與他斗不了幾招,終究被放倒在馬道上。 大雨傾盆,像是冰珠子一樣砸向閔安的身子,也沖走了很多痕跡,將閔安上下清洗了一次。 閔安倒地昏迷了半宿,天亮放晴,被早起吹奶皮的溫記老板驚醒。 溫記老板的驚叫聲響徹整個山坡。 閔安睜開眼,就著躺地的姿勢,最先看到了面前側臥一道身影,待他細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柳玲瓏的尸身就倒在他手邊,胸前也是插著一柄匕首,臉色在雨水沖刷下顯得蒼白。多年的斷案經驗在此時提醒著閔安,一定要冷靜。閔安身上痛得厲害,頭又腫大了一些,幾乎都爬不起身,但他還是強忍著不適,打量清楚了四周的光景。 柳玲瓏身旁再無他物,衣衫也整潔,就像是走到農莊前被人刺死了一般。 閔安想,她既然要外逃,就要隨身攜帶一些應需之物,最終卻兩手空空來農莊被人刺死,可見還是有人利用她的去處,別出心裁地制造出假象來嫁禍給他。 衣久島的刺殺若是不見效,這第二樁的刺殺無疑又加深了外人對他的懷疑。 好毒的計策。 閔安還沒想到,最毒的計策還在后頭。他蹬蹬腿,勉力站起,才搖搖晃晃走出幾步。溫記老板就扯著嗓子喊幫工過來揪住閔安,要扭送他到衙門去。 幫工慌慌張張跑過來,說道:“不好了老板,那下面還死了一個!” 閔安心一沉,要發力掙脫鉗制,滾向山坡下看究竟。溫記老板拼死拉住他,罵他是狼崽子,一連殺了兩個人。幫工也趕過來踢了一腳,叫道:“那么漂亮的小姑娘,你也得了手?” 閔安越聽越心急,終于掙脫開來,滾向了坡底。他穩住身形時,感覺不到一路碾壓過來的疼痛,只從心底拔起一股涼氣,使得他惶急地喊出來:“寶兒!” 可是蕭寶兒一動不動,再也聽不見他的叫喚了。 閔安生出一股力趕急著爬過去,終于摸到了蕭寶兒的手指。她的手冰涼涼的,被雨水沖刷了半宿,帶了一點烏青色。閔安撲到她身上,想摟起她,將她捂熱了。她卻半闔著眼睛,任憑他搖晃,生不出一絲往日的嗔笑來。 閔安大哭,連聲喚道:“寶兒,寶兒,是我啊,別嚇我,我經不得被你嚇的,看看我好么,寶兒,寶兒……”他搖晃了很久,也喚了很久,蕭寶兒四肢疲軟,躺在他懷里,依然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閔安從未覺得這樣痛心過,兩手緊摟著蕭寶兒的尸身,舍不得放開,哭喊抖動間,蕭寶兒的懷里滑出一只香囊,還有一柄濕了的白絹扇。 閔安一看蕭寶兒隨身帶著他的物品,至死不離身,哭得更加悲切。發現兇案的幫工等得不耐煩,將他打暈,拖他進了府衙。 歷經了一天,閔安才在一間收押疑犯的糧倉柵井后醒來,滿墻的霉味直透鼻腔,水漬爬到天窗上。 閔安對著窗口透過的一點光亮一動不動,簡直是心如死灰。 蕭寶兒的離世是他心頭最大的傷痛,他最先喜歡上的一個女孩兒,像是跟在他身邊的小家寵一樣,百般逗得他歡心,怎會橫死在城西馬道上。 他的身上遍布傷痕,卻讓他感受不到任何的痛苦,心底那一塊涼透了,才是他萬念俱灰的起因。 由糧倉改造成的監房其實還坐著一個人影,他看著地上了無生氣的閔安,默然片刻,斟酌著言辭。他猜想不到閔安的心思,更是料想不到閔安為著蕭寶兒,竟能頹唐到這個境地。 閔安衣衫凌亂,亂發披覆,他不看任何地方,就盯著光亮,眼睛失去了神采,仿似感受不到其他的東西。 李培南最終開口說道:“我信你不會殺人,要洗清冤屈,還需自己站起來?!?/br> 閔安一動不動,眼皮都不眨一下。 李培南緊跟著說:“我先帶你回府里,司吏審案,必然要知會我一聲?!?/br> 閔安沒有反應。 “蕭知情也死了?!?/br> 由李培南嘴里說出的消息,應是真實可信,且極有震懾力的。偏生閔安心死身死,吝于去想蕭知情是誰,為什么也死了。 李培南脫下外袍,合在閔安身上,將他抱回了世子府。 ☆、第97章 善后 車駕回府之時,容貌頹唐的閔安依然不說一句話,發絲上沾染著草末灰沙,身上透出一股泥漿與霉米混雜的味道。李培南將他抱在懷里時,他不掙扎,也不看任何地方,形如一具傀儡。 李培南從車壁上取過一個鎏金鏤刻小香爐,將它放在閔安眼前晃了晃,拂散出一絲淡淡的香氣?!吧砩线@樣臭,也不在意了?送給你,空閑時把玩一下,還能熏熏香?!彼褐h安說話,閔安卻沒有反應。 李培南想了想,低頭在閔安耳邊說道:“真的沒動靜?那就這樣待著吧,后面我娶你進門,你也要乖乖地聽話,不準反抗?!?/br> 后面的事情會怎樣進行下去,李培南也沒有全然把握。不過眼下閔安極安靜,又看似軟弱無依的樣子,他趁機表露兩句心跡,即使被拒,也不會覺得難以忍受了。 閔安長久沉溺在傷痛中,突然聽到了娶親一事,想起衣久島才是李培南要擬聘的妻子,神智不由得回轉了一些?!肮鳌鯓恿??” 李培南低下頭,才能聽清閔安的聲音。他斟酌著答道:“還留著一口氣,軍醫用珍貴藥材吊著她一條命,待她脈象平穩了,我送她回西疆去?!?/br> 閔安聽后默然閉上眼睛,再也不動了。 李培南終究有顆玲瓏心,他見前面剛提起話頭,要娶閔安為妻,閔安卻問到衣久島身上,可見閔安在乎的依然是衣久島的想法,罔顧他對他的心意。 無論他做什么,說什么,在閔安面前,心意果然要旁落了。 “島久總兵想壯大在西疆的勢力,所以才將衣久島送進世子府來?!崩钆嗄纤记跋牒笠豢?,還是說出了他擬親的原因,“聯姻對我和他都有利?!?/br> 閔安不關心這些,也沒聽到耳中去。 李培南猜到了閔安的反應,搖了他一下,又去說些軟話?!吧砩铣?,臉上也臟,我看半天找不到地方下嘴,下次再親回來,嗯?”他抵著閔安的額頭,低聲說:“我已掃清招你厭的人,就留在我身邊,聽見了吧?” 馬車悠悠晃動,閔安的身子在李培南懷里也輕輕地晃動,他似乎聽不見任何話,昏昏然睡了過去。李培南低頭看著他的面容半晌,抬手撥去他的亂發,用袖口擦凈了他的一塊臉,才在沒青腫的地方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