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丹朱笑嘻嘻的繼續往前送,“沒關系的,這都是大夫專門給您調的藥膏,聽說不但對曬傷有奇效,還能幫你的皮膚恢復白皙水潤。要是不涂這個,您想想您頂著這兩坨紅以后可怎么出門?你可不知道這兩日咱們府中收了多少帖子要來探望你,城中的姑娘們一向對你避之唯恐不及,此時多半都是為了上門親眼瞧一瞧你的笑話。您可不能真讓她們稱心如意的瞧了笑話呀?!?/br> 左云裳半點都不買賬,她嫌棄的皺著眉頭躲得更遠了些,“我想出門就出門,不想出就不出。誰敢笑我?還不快點給我把這東西倒了?!?/br> 月白在一旁認真的盯著左云裳看了幾眼,看得左云裳都有些發毛,她才柔聲細語道:“這一次小姐回來膚色變黑了許多,脖頸上都曬出印子了。孫婆子看著比您都要白皙些?!?/br> 丹朱說話時,左云裳根本無動于衷。但此時聽著月白一臉認真的話,她猶豫的咬了咬唇角,低聲問道:“當真?我當真曬得那么黑了?” 月白看了一眼丹朱,丹朱忙不迭的點頭,一疊聲道:“那是千真萬確。您現在比以前可差太多了。以前咱們小姐就是天上的仙女,那個詞怎么說來著,膚如豬脂?!?/br> 月白在一旁提醒,“膚如凝脂?!?/br> 丹朱恍然大悟,“對對對,凝脂。膚如凝脂?,F在不是凝脂,現在是鍋灰了?!?/br> 左云裳怒氣沖沖的瞪了丹朱一眼,抬手就將一個枕頭砸了過去。 丹朱從容的用一只手接了枕頭,另一只手里端著的藥碗一點沒撒,仍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哎呀,小姐別生氣。咱們涂了藥,過不了幾日,便又是凝脂了!” “你們兩個一唱一和就是為了騙我涂藥,”左云裳不屑的翻了一個白眼,但到底是慢吞吞的蹭了過來,硬著頭皮仰頭抬起臉讓丹朱涂,“這藥要是沒用,我就去打斷那庸醫的腿?!?/br> 月白點頭,“那奴婢替您堵路望風?!?/br> 丹朱嘿嘿一笑,“我幫您打他,您說要斷哪,我就給他斷哪?!?/br> 左云裳哼了一聲,“難道你們以為你們還能逃了?你們兩個的月錢我也要一并扣上半年!” 這二人都比她大上三歲,丹朱是她六歲那年小舅舅送來她身邊伺候,她會些拳腳功夫,不知道是小舅舅從哪里買來的人。 月白則是家生子,自小隨她一起長大。 上一世左云裳接到賜婚的圣旨時整個人都稀里糊涂的,至于赴京的行囊與禮物自然是毫無頭緒。當時魏淑柔自告奮勇要跟著她娘幫忙,為她準備去京城的一切。那時左云裳感激涕零的想著這個meimei實在是貼心懂事。 有一日魏淑柔不知為何和丹朱吵了起來,明面上說自己原諒了丹朱,不與她計較。 可過了沒幾日她便拿了丹朱的錯處來私下勸她,說丹朱行事魯莽,跟著她入了東宮恐怕會為她招惹事端。左云裳雖舍不得,卻還是將丹朱留在了左家。 后來左家獲罪,也不知丹朱有沒有受到什么牽連。 但不管怎么說,陰差陽錯總歸能逃出一條命去,總比跟著她這個糊涂蛋進宮好得多。 月白跟著她一道入了宮做了女官,仍形影不離的伺候在她身邊。發覺她有意于晗王,月白便總是苦口婆心的勸她。只是可惜當時她一句都聽不進去,只覺月白煩人管得太多。 直至月白為了替她擋罪被太后當庭杖責五十,活活打死在階前,她才生了悔意。 丹朱一面往她臉上涂,一面心疼的臉都皺了起來,“別呀小姐。我還準備給自己攢嫁妝呢?!?/br> 月白在一旁笑,“小姐扣了我們的月錢做什么?是要拿去給撿來的小郎君買衣裳嗎?” 左云裳瞪了月白一眼,“就你有嘴。好啊,現在你都敢笑起我來了。不過下午你們去看了沒有,他現在可醒了?” 月白收了收臉上的笑容,溫聲寬慰左云裳,“我中午去看過一趟。老爺夫人心善,給這小郎君安排住在了景苑,又特意請了吳大夫來診治。雖然那小郎君現在還沒醒,但大夫說他只是身體虛弱太過疲乏,好好養上半個月便好了。大小姐,你就放心吧?!?/br> 左云裳移開眼,“誰說我不放心了?!?/br> 丹朱模仿左云裳的表情和聲調,"是是是,咱們大小姐放心著呢。也就是一天問個十幾遍,‘你們可去看了?’‘他醒了沒有?’‘他在哪里?’罷了。" 要不是這人腳上起了泡,臉上又有曬傷。她們摁住了不讓下地,只怕左小姐這會兒早按耐不住自己親自去了。 日影西斜,左央將手中的空藥碗在一旁的小桌上放下,側首詢問一旁的老人,“這一碗藥服下,今日他便不用再吃藥了吧?” 吳大夫與左家也算交情深厚,每月定期都要來探望兩次。 他一貫與左央相熟,上一次見到左央守在床邊給人喂藥還是三年前左家大小姐傷寒。 一個路邊撿來的無名小兒如何能與左家的愛女相比了? 他驚訝道:“大老爺何不讓丫鬟去喂這藥?!?/br> 左央低頭看了一眼床上躺著的少年,神色一正,低聲對吳大夫說道:“這孩子與我有舊,其中舊事說來話長。今日請您來問診,日后出去不管誰問您,勞您替我遮掩著些?!?/br> 吳大夫是城中的名醫,一向被城中各家都引為座上賓,后宅陰私看得比城中最八卦的婦人都多。 他知情識趣一句多的都沒再說,只是認真說道:“大老爺也是清楚我的,我最是嘴嚴。您放心?!?/br> 左央點了點頭,目光又落回了少年身上,“他何時才能醒過來?要是一直不醒,光喝藥總不是辦法?!?/br> 府中二三郎都是與太子年齡相仿的少年,太子與他們相比,身形未免也瘦弱太多了。 他雙頰本就無rou,這般躺下去,怕不是要餓成一把骨頭。 “這兩日肯定會醒的。若是您實在不放心,每日可以喂他一些米湯牛乳?!?/br> 左央起身說道:“有勞吳大夫跑這一趟?!?/br> 吳大夫擺了擺手,“哪里的話。不勞您送了?!?/br> 送走了大夫,左央在葉裕衣的床邊坐下,心神卻飄到了另一個方向。 不知道這會兒他的云娘怎么樣了? 待會兒便去看看云娘吧。 床上躺著的人慢慢的睜開了眼睛,他雙眸茫然的注視了坐在床邊的左央片刻,似乎才慢慢回過神來。 他環顧四周又轉過頭來定定的看了左央一眼,“你是何人?” 這個著一襲華服的男人立時跪下對他激動的行了大禮,“微臣左央拜見太子殿下。您終于醒了?!?/br> 葉裕衣沒有作聲,他用遲緩的腦子消化著這句話。 左央? 左央是誰? 這個名字在他腦海中好像有一點印象,他反反復復的思索著,終于想了起來。 哦,左央是一個名士,出身熙州左氏。 宮中有一個叫左廷的御前奉筆,不知道和這一家有沒有什么關系。 “左廷是你什么人?” 那個人跪在地上回答他,“是我的長子?!?/br> 是了,他在熙州遇刺。 左家正是熙州的名門,御前還有他家當差的大公子。那左廷他也見過幾次,印象中是個溫潤如玉的年輕人。 他在熙州出事,左家會救他也算合情合理。 葉裕衣用一只手撐著身子坐起來,“左先生不必多禮?!?/br> 少年表情平靜,眼神冷淡,長睫掃在眼下打出一片陰影,愈發顯得臉頰瘦削。 很快一個老人就推門進來,一進門就是跟左央如出一轍的大禮。 “臣左悉拜見太子殿下?!?/br> “老先生請起?!?/br> 少年靠在床頭,靜靜的聽著左悉與左央說了許多,卻沒有聽到自己想知道的。 他忍不住問出了口,“你們救我時可有看到一個身著銀紅外袍的姑娘?” 他的目光從左央的臉上移到左悉的臉上,眼底藏著一點忐忑。 好似一灘平靜的湖水,終于投進一塊石子泛起了波瀾。 左央驚訝的問道:“姑娘?” 左悉也有些驚訝的樣子,“那沙漠中還有另一個姑娘?” 左云裳被找到的時候是跟葉裕衣在一起,而且聽當時江家人說自家嬌嬌兒一直求著他們救人。 這會兒葉裕衣倒像是根本不知道左云裳身份似的……他哪怕只知道左云裳的名字,也不該在左央自報家門之后還問出這種問題。 最大的可能是左云裳連姓名都沒有告訴他,說不準這兩個人同行了一路卻連彼此的身份姓名都不曾知曉。 左悉左央父子兩人連日提著的心這才算是一松,他們幾乎在同一時間下定了同樣的決心。 絕不能讓葉裕衣跟左云裳再扯上關系。 葉裕衣側頭回想著記憶中的那只小山雀,唇角不自覺地有了一點弧度,“對,一個小姑娘。生的很好看,手腕上帶著一對金鐲子,上面是‘平安如意’的紋飾。她應該也是熙州人?!?/br> 他說起這些時,就連語調似乎都染上了一點溫柔。 老人搖了搖頭,斬釘截鐵道:“沒有,我們找了太子殿下許久,最后他們是在一片沙子里找到昏迷的您。當時您快都被沙子埋上了,周圍根本沒有其他人?!?/br> 老人的話說的太出乎意料,葉裕衣臉上那一點笑意便如閃爍的燭火讓人一口氣吹滅了。 “我說了會護你平安無事,只要我有一口吃的就不會讓你餓著,我活著也不允許你死。走不出去大不了我跟你一起死好了?!?/br> “我說了不走,我就絕對不會走。托亞不在了,你就不想跟著我了,你根本就是為了托亞才認我做大哥的。嗚嗚嗚,你是不是想認托亞當大哥?!?/br> 她牽著他的手往前拽,哭著對他發火的樣子還在眼前,聲音都仿佛仍在耳邊。 可他被左家所救時,她竟不在他身邊。 她到底還是舍下了他。 那些誓言其實跟以往那些仆從的阿諛奉承也沒什么區別,不過是說著好聽罷了。 他慢慢垂下眼忽地覺得自己有幾分可笑,竟會去相信一個陌生人口中的誓言。 左央跟著附和道:“對的,對的,當時我們再去晚一點您只怕就死了。冒昧問一句,這個姑娘跟您是什么關系?她叫什么名字?” 靠在床頭的少年沉默了許久,方才抬起頭冷淡道:“是一個萍水相逢的朋友?!?/br> 左悉嘆了口氣,“沙漠那種地方,那姑娘怕是見太子您昏了過去以為您救不醒,就自己走了吧?!?/br> 左央倒是十分貼心的建議道:“要不您再說說,她到底是什么樣。我們進沙漠接著找找看?只是如今距離您被救出來也過了許久,我們再趕去恐怕就算找到情況也不樂觀了?!?/br> 葉裕衣抿了抿唇,“算了?!?/br> 第9章 “見過大夫人,大老爺?!?/br> 聽著門外傳來的響動,左云裳趕忙收了爪子端端正正的坐好,不禁有些頭疼。 丹朱與月白俱是神色一肅,瞧著正經規矩了許多。 左云裳一貫不愛聽什么規矩不規矩的,丹朱月白同她一道長大,三個人私下是胡鬧慣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