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鄉_分節閱讀_6
阿明返回渝生房間,他還是一動不動的躺著,癡癡呆呆望著墻壁。阿明上前坐到床邊,猶豫了片刻,終于鼓起勇氣伸出右手,觸摸他發涼的背脊,雖然是初夏五月,但屋里的氣氛凝重而冰冷,讓人感到窒息。阿明聲音略帶顫抖的說道:“你的事,我已經聽奶奶說了?!庇迳廊粵]有反應。 阿明繼續說道:“我們并沒有完全喪失希望不是?我們還可以通過康復訓練,恢復到從前的樣子。你要相信我,更要相信你自己??!”渝生身軀微微動了一下,但眼睛依然盯著墻內,用極其消沉的聲音說:“沒有用了,你不用說安慰我的話。如果是在重慶我還相信有一線希望,這里什么也沒有。我的相機壞了,手機沒電了,我現在一無所有,我的腿也就這樣了,我沒法走出這大山,沒法涉過這急流,我沒法回家了,我一輩子都會困在這里,孤獨……終老。請讓我一個人靜靜吧?!庇迳那榫w低落到了極點,身體仿佛在抽泣。 阿明的手分明感到他顫抖的身軀。他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到一個男人的悲痛和可憐,仿佛整個世界都將他拋棄、遺忘。 阿明眼里噙著淚水,說道:“渝生,你一定要振作!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會治好你的腿。你要爬山,我就扶著你爬山;你要過河,我就牽著你過河;你要回家,我會一直陪你走到家門口!” 渝生轉過頭來,滿眼淚水,無助的看著阿明,說:“我真的好怕……好怕成為一個沒用的自己,讓自己都厭惡的自己?!?/br> “會好起來的,請相信我!我一定要讓你好起來?!卑⒚髯ブ迳氖?,緊緊握在掌心。 第11章 第章 阿明失魂落魄的行走在茶壩的青石街巷,街道上高高的青瓦屋檐遮得天空嚴嚴實實,透不過一絲光線,他像是穿越在一個幽深的隧道,又窄又長,只有遠處洞口那一絲光亮提醒著他,光明就在前方。人生恰似一條蜿蜒的隧道,下一個轉彎說不定就能看到光明,但也有可能還是另一個轉彎。阿明轉過一字街的最窄處,眼前便豁然開朗,夕陽退去了正午的熱度,變得柔和起來,像儲藏多年的老酒,讓人沉醉。 太陽西沉的山頭便是渝生跌落的懸崖處。想到這里,阿明心生一絲悲涼,他忽然憶起渝生曾向他提及太陽能充電寶,于是心頭打定主意,一定要幫他尋回這重要的東西。 阿明回到家中,隨意取了一件外衣和一盞馬燈,向著深山處去了。傍晚的太陽西沉得很快,阿明抵達懸崖的時候,太陽已經落下山去,他加快步伐,趁著還有點落日余暉,最好先找到阿明跌落的地方,然后以此為中心點去搜尋,阿明心里這般盤算著。不料,查找這第一現場卻費了極大工夫,因與事發之時隔了半個月有余了,那些人類活動的痕跡難覓蹤影,阿明只能憑著當天那位樵夫的描述,去還原當時的地形山石和草木。但,深山老林,不外乎都是這般景象,所以粗看哪一處都覺得像是,但細察卻沒有一處能與描述之中的情形對應。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阿明心里越來越發慌。夜晚的山林跟白天全然是兩個模樣,他已經迷了路。 月亮升了起來,銀色的月光穿透茂密的樹林,在林間投下斑駁的影子,因為夜晚氣溫有所下降,薄霧漸漸籠罩森林。阿明披上了外衣,干脆就地休息,找了一塊平整的大石頭坐下。草叢樹木之下不時發出動物的聲響,阿明無法分辨那聲音的來源,似乎四面八方都是那瘆人的聲音,心里愈發恐慌。他后背緊緊貼著大石,眼睛緊張地左右張望,過了許久,聽到沒有動靜之后,才稍微放松心情。阿明點上了馬燈,微弱的光線只能照亮周圍數米的地方,光線之外的地方反而覺得是更深的黑暗。借著燈光,阿明觀察起周圍的情況,大石頭的旁邊就是一棵歪脖子梧桐,阿明忽然想起這正與樵夫描述的一致,為了進一步驗證他的猜想,阿明壯著膽子繼續向著山坡往上查看。果然,向前大約十幾米便發現草木和泥土有人為倒伏的痕跡,在一處雜草枝條上,阿明找到了一小塊撕碎的布料,他一眼便看出是從渝生的衣服上扯下的,因為茶壩這邊沒有這種顏色材質的衣服。這布料呈杏黃色,在深綠的草叢中格外惹眼,由此確定這就是渝生當初掉落的地方,阿明內心不免一動,忙以此為中心點,四處搜尋。 因為不曉得具體的遺失物品都有什么,他也沒有問清充電寶究竟長得什么模樣。阿明只能睜大眼睛,對凡是非茶壩所見的奇異的人造之物都格外留心。經過四處尋找,他在附近找到了兩根登山杖、一把瑞士軍刀、一個筆記本、零星的幾包紙巾和一個LED迷你手電,但那個所謂的充電寶始終不見蹤影。 阿明尋了好幾個小時毫無所獲,馬燈里的蠟燭逐漸熄滅,睡意向他猛烈的侵襲過來。他靠著那棵梧桐,不知不覺睡著了。 清晨的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的縫隙照在阿明的臉上,他被清脆的鳥鳴喚醒。因為在樹下難受的蜷了一夜,身體有些僵硬得難受,他伸了個懶腰,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白天的森林果然又變成了他熟悉的樣子,親切和藹。 森林的薄霧彌漫在草木之間,阿明回憶起往下走幾步便是一條小溪,正好可以簡單洗漱一番。于是憑著記憶中的方位走去,不一會兒,果然一股泉水從青石之間涓涓流出,他用手掬了一捧送入口中,然后澆在疲倦的臉上,頓時精神不少?;叵胱蛞沟那榫?,不免一陣后怕,要是遇上什么毒蛇毒蟲那怎么得了,幸虧自己安然無恙。 因為出來的緊急,并沒有帶任何的食物,阿明的肚子早已咕咕作響。他打算著還是改天再來尋那充電寶,現在已經知道了大致方位,改天尋個白日晴好的時間一定能找到。于是收拾起東西準備回家去。 他細看樹旁的那一塊大白石,在心里暗暗記下。轉身離去之時,又直覺似的再去查看那石頭一番,誰知在石頭底部的縫隙之中發現了一個迷彩布裹著的東西,拿在手里有些分量,打開一瞧是一排排整齊的太陽能電池板,他當然不認識這是什么,但心里打定這一定就是渝生要找尋的東西。于是,內心無比歡喜,仿佛也忘記了一夜的疲憊和饑餓,興沖沖地往山下跑回家去了。 一路,陽光漸強,薄霧離散,清霧中那蜿蜒在河邊的茶壩黛瓦變得清晰起來。阿明直接沖進院子來到了渝生房門前。他怯怯地推開房門,發現渝生正坐在床頭,表情木然。 看到阿明回來,渝生劈頭便是一句:“你晚上去哪兒了?你奶奶都擔心死你了!”阿明歉意的笑著,說:“沒去哪里。我只是去找了件很重要的東西?!?/br> “是什么東西也比不上你重要!以后別干這種夜不歸宿的渾蛋事了?!庇迳焸渲袔е┰S憐愛的說著。他瞥見阿明手里拎著一袋東西,問道:“就是這些東西么?”阿明點了點頭,渝生招手讓他過來,一把奪過袋子,氣沖沖地翻開布袋,他以為這個年紀的孩子就如城里的熊孩子般淘氣,準是逃出去玩樂,想必茶壩的男孩總該也是這類的行徑。于是隨意將袋子一股腦傾倒翻出。 渝生見是自己遺失的東西,連那用了半包的紙巾都包含在內,心里突然生出一陣酸楚,眼睛濕潤模糊起來。他將東西一一仔細拿在手里仔細查看一遍,仿佛失散多年的親人久別重逢般感慨,他整齊的歸置好這些東西,那筆記本記錄的是他從事戶外攝影以來的心得靈感,瑞士軍刀是他一個學長畢業之時所贈,幸好這兩件最重要的東西都尋回了。 阿明怯怯地指著那個充電寶說:“這個是你要找的那個充電寶嗎?我沒見過它什么樣子,怕鬧笑話?!?/br> 渝生拭了拭眼里的淚水,向他胸膛輕輕一拳,激動的說:“你這個傻瓜。都不曉得是什么就去找……”他話的后半句并沒有說出來,只是緊緊將阿明抱在懷里,說:“謝謝你!阿明!” 渝生在阿明的鼓勵之下,終于重拾了希望和勇氣,漫長的康復訓練也就此開始。阿明在祖母的建議之下,在院子里栽下兩排木樁,距離差不多能容一人行走,高度則剛好與人的腋窩保持一致,然后再用加工光滑的木頭連接木樁,做成了一個簡易的扶手通道。 渝生見到這設備,不禁感慨阿婆的智慧,心想,這與現代的醫療設備在原理上并無兩樣了。阿明遞給了一個木制拐杖給他,渝生小心翼翼挪動著腳步,向著扶手通道走去。 祖母找來了一段長長的麻布帶,示意讓渝生雙臂夾住扶手,然后用布帶子將他的腿部、腰部束住,另兩頭則分別拉在左右手之中。祖母指導阿明說:“這布帶繃拉的力度要適中,太大或太小都會傷到病人。讓他小心嘗試,與渝生默契配合?!?/br> 阿明想了一會兒,對渝生說:“好的,我只管喊著節奏,就不會弄錯,就像端午龍舟競賽那樣,須得有一個人擂鼓以作統一的號令?!?/br> 祖母高興的說:“對的,就是這么個意思。你小心點就是了?!?/br> 阿明雙手緊握布帶,站在通道之中,渝生則扶在通道如口之處。阿明說道:“你聽我的口號,我叫一聲左,你就邁開左腿,我喊右,你就出右腿,不用太快,好嗎?” 渝生點了點頭。阿明喊了第一聲:“左!” 阿明盡量讓右腿支撐著身體的重量,左腿的傷勢讓他沒法完全使出力氣,他用力邁開左腿,然后輕輕的落地,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可使出的力氣卻是平日的數倍,來來回回兩三次渝生汗如雨下。 阿明見他汗流浹背,便叫他先休息片刻,自己則坐在旁邊,幫他按摩揉捏,疏通筋骨。渝生并不是一個能堅持的人,若是在平日叫他做這種費力辛苦的事情,他會馬上叫苦連天或是甩手走人,但看著眼前這個只有十六歲的男孩的這股認真勁兒,自己沒有了退縮的理由,他必須要堅持到底。 下午,阿明幫著渝生繼續上午的康復訓練,一遍一遍重復著單調的動作。 幾天下來,渝生有點身心疲倦,但效果并沒有預期的那樣好。這幾天常有一些村民,特別是小孩從院墻的漏窗中朝里偷看,他們從沒見過這樣的陣勢,都好奇阿明和這個外鄉人在做什么。小孩子童言無忌:“他們一定是在玩游戲?!?,另一個卻說:“不對!我看他們是在犁地”總之,說什么的都有。于是這件事弄得茶壩家喻戶曉,大家有事沒事,便前來圍觀,就像看馬戲一般,成了大家茶余飯后的消遣。 渝生很介意自己像被養在動物園的動物一般任人觀摩,心里多了一些氣惱,只是沒找到具體的對象發泄,只好憋在心底,但日益積累,這惱氣逐漸變成了怨氣,加之幾天下來并沒有太大好轉,他對訓練也日漸失去了耐心。 這一天,陽光躲在厚厚的云層之后,茶壩的天氣悶熱煩躁。阿明像往常一樣幫助渝生做著康復訓練。幾個來回之后,渝生已經體力不支,阿明在一旁為他鼓勁:“沒關系。我們慢慢來。先休息一會兒吧?!?/br> 渝生怒目相視,自暴自棄的說道:“我不練了!這么多天,一點效果也沒有。我就當一輩子瘸子算了!反正不會有人在意我!就讓自生自滅吧!” 阿明見他發了這么大的火,不明就里,呆呆的站在那里。渝生見他不作反應,繼續吼道:“憑你是誰呀?我媽都不管我,為什么要我聽你的!你別管我!”說著,立刻雙手并用,胡亂去拉扯纏在腰腿上的布帶。 阿明聽這話,心里十分憋屈,頓時整個人麻木戰栗,頭腦一片空白。他兩眼通紅,盯著渝生,委屈、憤怒、羞愧、怨恨……一齊涌上心頭,瞬間將要迸發,但自己作為一個醫者的德性壓住了他內心的情緒,他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沖出了院子。 第12章 第章 渝生看著奪門而出的阿明,忽然悔疚涌上心頭,但自己卻什么也無法去做,只得呆呆地坐在地上。 阿明一路跑到了跳蹬橋,看河里的水沖擊在石墩之后,產生急速的漩渦。忽然聽到背后有人叫他。 “阿明,你不去照看病人,一個人在這里做什么?”阿明拭去淚水,一聽這聲音便知是祖母來了。他轉過去,說道:“我真不想再理他了!他盡把人家好心當驢肝肺!” 祖母剛在里屋,聽到了他倆只言片語,大概也曉得事情原委。于是,語重心長說道:“我知道你的委屈。但你有沒有想過,渝生他的害怕和恐懼?!?/br> 阿明望著祖母。祖母繼續說:“他很害怕自己從此不能正常行走,害怕自己成為一個瘸子。他怕自己堅持不了,他對自己強烈不滿,但他同時又心高氣傲?!弊婺笓崦募绨蛘f,“他不是真心說你的。咱們作為醫者啊,往后還有許多委屈要受咧!若是都像你這般受氣就逃,病人還不得一命嗚呼了。所以,這氣要受,事還得做,人生莫不如此?!?/br> 阿明似懂非懂。他站起身來,說:“我去看看他吧?!庇谑?,往回去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