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鄉_分節閱讀_3
不等阿明說完,惹娘搶過話說:“你不用太在意他們亂嚼舌頭,我曉得你的感受。我何嘗不被他們孤立。女孩子間總是嫉妒多過友誼,若不是仗著我家有點門面,怕是不知道怎么輕視我,她們雖明里不敢講,但背后的流言我是曉得的,只不過懶得計較。那些男孩們也并非真心待我,他們彬彬有禮、寒暄客套,卻沒有一人愿與我交付心里話。我活就要活他個灑脫,不想被這世俗虛偽束住手腳,我要自己做自己的主!” 聽完這一席話,阿明對惹娘有了另一種認識,那是她平日風風火火外表之下隱藏的冷冷清清的孤獨自我,他這才明了,每個人心中都有座孤島,需要等懂他的人上岸。他凝望著惹娘的雙眼,拍了拍她的肩膀說:“走,咱們回去吧?!?/br> 惹娘跟在阿明身后,兩人就這樣靜靜地走著,沒有一句話,步伐不緊不慢,阿明不時回過頭去看,確認惹娘是否還跟在身后,不料惹娘一直盯著阿明,兩人眼神交匯那一瞬,又都立即撇開了。他們倆似乎都在等待著什么,兩人卻又都默契的保持沉默。不一會兒,阿明到了門口。他嘴上似有千斤之重,難以啟齒,終于擠出一句話:“你……你早些回家去吧,天黑路滑,小心點?!比悄餂]有過多言語,只是低下頭淡淡的應了句:“嗯?!卑⒚髂克退谋秤把蜎]在黑夜之中才拉開被摸得錚亮的銅把手進了院子。 他走進臥室,祖母正在鋪著簡易的木板床。 “你回來啦。我打算就讓你睡這旁邊,病人若有什么突發狀況,你也方便照應?!?/br> “好的,奶奶,你放心吧。我不會睡死的?!卑⒚髡{皮的回答。 “嘿嘿!從小,你就睡不安穩,一有什么風吹草動你就哭醒,真是磨人。好在現在你長大了,不用我陪了,我也解脫了,不過,多年養成了習慣,沒有你的鬧騰我反而還睡不踏實了?!弊婺搁_玩笑似的說著,同時情緒中又夾雜著些無奈。 “奶奶!你就會取笑我?!卑⒚鞑缓靡馑嫉霓D過頭去。 “好啦好啦。我不說了,我去拿藥來,你喂完就早點休息吧?!弊婺竿崎_了房門。 阿明緊張的問道:“這人情況怎么樣了?” “我看有好轉的跡象,左腿的腫脹已經得到了控制,體溫也逐漸恢復正常。照此下去,情況還是很樂觀的。你就不用擔心了?!弊婺刚f完,帶上了房門。 桌子上的蠟燭有節奏的跳動著。阿明回憶著剛與惹娘在一起的情景,回憶著惹娘與他從小的點點滴滴:每次他被村里其他孩子欺負,總是惹娘沖到前面替他解圍,自己倒像個小姑娘氣惱的躲在身后。阿明和惹娘從小形影不離,村子的孩子便在背后議論,說:“阿明以后準是個耙耳朵,娶了個兇婆娘在家!”這話他們也只敢當著阿明講,有惹娘在他們便不敢吱聲了。阿明習慣了這種保護,習慣了有惹娘在。盡管小孩們的話是玩笑,卻在阿明心里生了根,兒時還不覺得,隨著年紀長大,那些少男少女之間不可言說的情愫隨著身體“異?!钡淖兓沧兊貌豢勺聊?,潛滋暗長。不知為何,阿明腦子里闖入了剛才喂藥的畫面,眼前這位外鄉人飽滿嘴唇軟軟綿綿的感覺像一泓溫泉慢慢潤入心間,他全身都暖了起來,臉頰不由得浸得像山上的紅杜鵑,心跳也隨之加快,內心有一種莫名的歡喜。 忽然,嘎吱一聲,老舊的木門被推開了,是祖母送藥進來。阿明的思緒一下子被拉了回來,他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仿佛為剛才的“不恥”而感到慚愧,又像是偷了東西的小孩被大人逮了個正著,身體緊張的僵在那里。祖母并沒有瞧出他的任何異樣。只是叮囑了他幾句,放下藥后便回到屋里睡下了。 阿明端著藥碗,有點難為情。他把調羹伸進那人的嘴里,沒想到藥還是灌不進去。他又只好硬著頭皮重復先前的動作了。阿明這一次從容了許多,喂完之后,稍微漱了口,就躺在旁邊的木板床睡去了。 第6章 第 6 章 時間過得很慢,時間也過得飛快。外鄉人已經昏迷了三天,不過他的傷已經大有好轉的跡象,皮膚上的傷口已經開始愈合結疤。清晨,陽光穿透茶壩的云霧射進阿明的窗戶,這預示著今天的天氣不會很好,茶壩的天氣多變,但早上放晴意味著下午定會天陰下雨。阿明醒后,簡單打理了一番,照舊喂藥。 阿明見碗底的湯藥所剩不多,干脆一口喝到了嘴里。喝下之后才發覺嘴已經快包不住了。但如果要吐出來些又覺得惡心,所以只好硬著頭皮打算給那人灌下。他放平了外鄉人在床上,那人呼吸已經變得勻稱有力,跟熟睡的模樣并無二致,阿明見他如此,已經放下了大半個心,他湊近那人,用小拇指輕輕觸碰他的嘴唇,然后自己俯下身,嘴唇相碰的那剎那,阿明有種莫名的通了電的麻木,他有點眷戀那人嘴唇的溫度,湯藥在嘴里緩緩送出,他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不敢有任何多于的動作。他看著那人閉著的雙眼、俊秀的眉峰,心馳神往于一種甜蜜的溫柔。嘴里的湯藥不剩一滴了,阿明緩緩抬起脖子,但與那人還湊得很近,他的手扶在枕頭上,癡癡的注視躺在眼前的這個人,他忽然有了一種巨大的沖動,迫使他將嘴唇吻向那人,嘴里湯藥的苦澀也變得甜蜜。 阿明仔細得端詳起他的模樣,忽然,那人眼皮跳了一下,緩緩睜開了自己的眼睛,阿明還沉浸在剛才的喜悅之中,并沒有意識到那人已經蘇醒過來,由于湊得太近,阿明能看到他黑色的瞳孔、看到黑色周圍如星云般的棕色。那人眼神發出疑問得盯著阿明,阿明先是一驚,頓覺羞愧,心里想“剛才吻他的事情他應該不知道吧?!?,轉念一想,意識到那人已經活過來又歡呼雀躍般高興,激動的對那人說:“你!你!終于醒啦!”阿明忙站起了身。那人嘴里一陣發苦,看看一旁的藥碗,意識到剛剛服過藥,他用手掌撫了撫自己的額頭,嗓子干啞的問:“這是哪兒?我怎么了?”他眼神有些迷茫的望著阿明。 “這里是我家,你現在在我們村里。村民三天前在山崖下發現了你,你受了很重的傷,就把你抬到我家來醫治,我奶奶是這里的藥師!他醫術很好,你已經沒事了?!卑⒚髅o他倒了些桌子上的開水,將水杯遞給他,試探地問:“你剛才沒有覺得不舒服吧?”那人回答說:“沒有。就是覺得有點頭疼,腿也疼得厲害?!彼罅四笞约旱谋橇?,問:“你有沒有看到我的眼鏡?我看不太清楚?!?/br> “眼鏡?是什么樣的東西?”阿明問道。 那人吃了一驚,用驚嘆的語氣說:“眼鏡都沒見過嗎?就是近視了用的,兩個鏡片,架在鼻梁上的?!彼呎f邊作著模仿的手勢在眼睛上。 “哦,我明白了。你別急我幫你找找?!卑⒚髅υ诠褡臃?,那天送來的所有東西都放在這里了,如果沒有落在山崖,那應該都在這里了,他在一個角落發現了眼鏡?!笆沁@個嗎?”阿明忙遞給了他。 那人接過眼鏡,戴在眼睛上,仔細端詳著阿明。見他還是個孩子,長得可愛面善也就放下了警惕。緩緩地說:“我叫李渝生,是個攝影師?!彼チ俗ヮ^皮,雙臂撐著床鋪作出起身的姿態。阿明忙上去扶著他,并略帶責備的說道:“我來幫你,你別急,小心弄裂了傷口那就不好了?!卑⒚骼^續問道:“你應該不是我們這里人吧?怎么從崖上跌下來了?” 渝生回憶的說道:“我是重慶人。我只記得我為了拍一些好看的素材來到了渝黔交界的大山,那天我正拍著樹上的白鷺,沒注意腳下,就摔了下來……你知道怎么去重慶嗎?在哪兒坐車?” 阿明心生疑惑,不知道他在講什么,只是發問道:“重慶在哪里?有多遠?十幾里嗎?我們這里只有牛車,說實話,我還沒離開過茶壩呢?!?/br> 渝生著急的說:“我那天過來坐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到了江津,之后又一路步行了三個多小時。到重慶應該兩百多公里吧?!甭牭竭@里,阿明驚詫道:“兩百多里?這么遠吶。我們這里偏僻得很,在你之前,從沒有人進來過,也從沒有人走出去過,不是不想走,是因為根本無路可走。你從那么高的懸崖摔下來還沒死,真是命大了?!?/br> “我的東西呢?能幫我拿過來一下嗎?”渝生說。 阿明將一個沉沉的大雙肩包拖了過來,說:“你的東西都在這里了,你看看少了什么沒?” 渝生忙拉開背包的拉鏈,手忙腳亂地翻動著。他著急的伸手往包里胡亂的摸索,在包的底部找了自己的手機,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輕松的神情,他觸摸手機屏幕,沒有任何反應,接著自言自語罵道:“他媽的!果然沒電了!” 阿明不懂這話的意思,好奇的問道:“電?那是吃的東西嗎?”渝生聽他這么一講,眼鏡差點沒跌落到地上,他驚詫的環視了一下這間屋子,確認真沒有任何電線、插頭、也沒有電燈,急忙問阿明:“難道你們這里沒有電么?你們晚上怎么辦?”阿明笑他癡傻,說:“當然是用蠟燭了,還能用別的么?”渝生心里涼了半截,心想:這下糟糕了,他莫非是穿越到了古代?他用手掐了一下自己,臉頰生疼,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他一面驚詫著,另一面落寞著。阿明沒有察覺出他的沮喪,盡管心生疑竇卻也滿心歡喜,說道:“我去叫奶奶了,你坐著別動?!?/br> 阿明領著一個面容慈祥的老人進了來,渝生打量著她大概有七十來歲光景,她頭發梳得很整齊,穿著干凈得體。阿婆先打了招呼:“我姓曾,大家都叫我曾阿婆,是這里的藥師。想必我孫子阿明已經介紹過了。真是菩薩保佑,可算是醒了!”一邊言語著,一邊向渝生走來。 阿婆的進門讓渝生顯得有點局促,因為他□□著上身,白白凈凈光滑的肌rou被阿婆一覽無余盡收眼底,他像個被人看了身體的處子般嬌羞,慌張得去抓掀在一旁的被子,以遮住自己令人唐突的□□。 阿婆看出了他的心思,急忙笑著說道:“呵呵!害羞個什么勁,我是藥師,什么樣的陣仗沒見過。難道怕我這把老骨頭吃了你不成?”渝生不好意思的笑了。 阿婆收起了笑容,關切的問道:“你還有哪里不舒服的嗎?” 渝生作出微微痛楚的表情,說:“我覺得有點頭暈,左腿完全不能動彈?!?/br> 阿婆說道:“你這是正常的反應,多休息幾天就沒事了,我現在要檢查一下你的腿,換上今天的藥,可能會有些疼,你忍著點?!闭f完,轉身對阿明道:“你去幫我把紗布、剪刀和藥都拿來?!?/br> 阿婆慢慢剪開舊的紗布,用熱水洗去多余的藥膏之后,發現腿比前幾日要好了許多,然后放心的舒了一口氣道:“年輕就是不一樣,恢復得挺好的。沒有什么大礙了,只不過傷筋動骨,需要休養兩三個月才能完全康復?!彼^續幫渝生上好新藥再纏上紗布,叮囑他千萬別亂動,否則落下殘疾那可不好。 “真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庇迳佣悬c哽咽的說道。 “不客氣,救死扶傷是我醫家的本分,阿明,你就負責好好照顧他……”阿婆還不知渝生得名字,頓了頓說話的語速。阿明忙補充說:“他叫李渝生?!卑⑵挪缓靡馑嫉男χ^續說:“你就照顧好渝生,別只顧著貪玩去了?!?/br> 阿明調皮的說:“放心吧,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br> 阿婆關上了房門。阿明和渝生似乎都松了一口氣,房間里只有兩人四目相對。渝生先開了口:“你叫阿明是吧!今年多大了?” “我十六了?!卑⒚鞔鸬?。 “我正好比你大十歲,我都二十六了?!庇迳嗣樕蠞饷艿暮?。 “我還以為你只有二十歲出頭呢。你剛才說你是攝影師?那是做什么的?”阿明好奇的問,他似乎對這個外鄉人的一切都感興趣。 渝生說:“簡單講,就是用相機記錄生活?!?/br> “相機?那是什么?”阿明睜大眼睛問道。 “你把背包給我一下,我拿給你看?!庇迳燥@得意的說。他拉開背包的拉鏈,在里面翻到了自己的單反相機。渝生試著啟動相機,卻發現無法正常開機,接連試了好幾次都不見啟動。他于是嘆氣道:“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來,估計機器壞了。不過,沒關系,我可以解釋給你聽,你坐我身邊來?!卑⒚髯接迳策?,渝生向他介紹單反相機的基本構造、工作原理以及如何使用。阿明聽得云里霧里,很多詞語他都是平生第一次聽說,雖然每個字他都聽得懂,但一組合起來全然不解其中的意思了。盡管不明就里,阿明還是聽得興致勃勃,他覺得渝生是個與眾不同之人,與他在茶壩所見的人都不一樣,他的淵博知識,他的能說會道都深深吸引了他,他為自己能遇到渝生而感到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