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龍轉鳳_分節閱讀_101
——“因為強征田租而率眾打折了一位老人家的腿,還強搶了人家寡居的兒媳婦做妾,像這樣的一個縣太爺還能連續三年得到上上等的考評,被推舉升任府官?” 勤政殿上,夏侯宣忽而出列,氣場全開地斜睨著徐丞相,冷笑著喝問道:“天理何在?!” 話說這一日,朝會才一開始,徐丞相便出列宣讀了一份長長的舉薦名單,其上約有百余人。這是每三年一次的慣例,按往常的情況,當丞相代表一眾執政重臣們宣讀完考核優良、舉薦升遷的官員名單之后,就相當于“公示”了,只要朝會上無人提出異議,皇帝就會御批一個“準”字,讓名單上的百余名官員都挪一挪位置,既填上了前面的“蘿卜坑”,也給后面的“蘿卜”們讓出了坑來,皆大歡喜。 然而,這一次的情況卻與往年大有不同,當徐丞相用平淡無波、枯燥乏味的語調念完了長長的名單,而朝堂上的大多數人都聽得昏昏欲睡之際,從始至終一直銳意抖擻的夏侯宣陡然出列朝徐丞相發難,令包括皇帝在內的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哦?我兒說的是誰?”皇帝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不再懶洋洋地斜靠在御座的扶手上了,還露出了興味盎然的目光:自己的好女兒才參加了幾次朝會就開始挑戰老狐貍的權威了,這是皇帝很樂意看到的事。 “回稟父皇,兒臣說的是皖南知縣蒲紹昌,其人惡跡斑斑,卻還在丞相的舉薦名單之內,真教人不得不對丞相的考核舉賢標準產生疑慮!”說話間,夏侯宣目光灼灼,整個人顯得自信非凡:既已大權在握,不用白不用,當然要把握一切機會打擊敵人、排除異己,然后再加大力氣扶持自己的勢力了。 徐丞相眼皮跳了跳,耷拉著一張老臉看過來,既不反駁夏侯宣的喝問,也不去扯那些有沒有證據之類的無意義廢話,只淡淡道:“如若老臣當真犯了失察之過,上有天子圣裁、中有言官糾察、下有百姓訴冤,卻是無論如何都輪不到職同護國大將軍的殿下你來憂心疑慮的?!?/br> 老狐貍此言一出,皇帝那期待好戲開場的神情就發生了一些變化:誠然他很希望看到“壓”了他大半輩子的老徐在他女兒這里吃癟,可他身為皇帝,對“逾職”總是很敏感的,身在武將序列的長公主確實沒資格去質疑丞相考核并提拔官員的標準,這是越過了文武分界線、管得太寬了吧? 夏侯宣眉梢一挑,旋即閉口不言,但卻并不代表他這就偃旗息鼓了,因為齊靖安立時接口道:“丞相此言差矣,這件事還真與殿下有關,因為那個被蒲紹昌打折了腿還強搶了兒媳婦的老人家特特來找殿下訴冤了,他的兒子陣亡于北疆、在北燕人的刀槍下壯烈殉國,可烈士的老父和寡妻卻被欺凌至此,殿下身兼兵馬副帥之職,如何不能為之討個公道?” “原來如此,”徐丞相不緊不慢地點了點頭,“可是據老臣所知,陣亡將士的家屬都有撫恤,何至于連田租都交不起?此中緣故,副帥可否給個解釋?又或者我們應該一起去問問陳侯爺?” “有關撫恤一事,兒臣正要向父皇上本詳述?!毕暮钚贿呎f著,一邊捧出一本奏折遞給了伸手來接的內侍、由之轉交給皇帝,并續道:“在兒臣看來,朝廷給予陣亡將士家屬的撫恤存在兩個問題,一是太少,正如丞相所言,真的是連田租都不夠交;二是太不及時,比方說此次向兒臣訴冤的老人家,他的兒子是在兒臣回京之后繼續跟隨陳侯爺征伐北燕而陣亡的,但按我朝往例,這一份撫恤須得等陳侯爺率軍還朝之后再行下發,可若是侯爺一鼓作氣直襲敵都、征戰幾年不還朝,烈士們的家人如何等得?” 簡要說明情況、待皇帝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之后,夏侯宣話鋒一轉,又毫不客氣地說:“不過,撫恤的問題延綿已久,并非一日可改,須得由父皇詳細審閱兒臣的奏本之后,大家再行討論。而今我們正該關注的,是丞相所舉薦的官員們……究竟是人才還是人渣?!” 徐丞相的眼皮劇烈地跳動了起來,臉上的皺紋也更深了幾分、猶如一條條填不滿的溝壑,他語氣嚴正而低沉地說:“即使老臣真的看走了眼、那蒲縣令當真是個惡跡斑斑之徒,殿下也不該因他一人之過而辱及此次舉薦的所有人,豈合情理乎?” “由一及百、推想置疑,本就是人之常情。殿下的脾氣直,說話不大中聽,但他的一片忠君愛國之心卻是錚錚然可昭日月的,還請丞相不吝理解?!?/br> 齊靖安就站在徐丞相的身后,繼續“沒羞沒躁”地力挺他的心上人,而且緊接著也打出了他自己的好牌——“更何況在丞相今日所舉薦的百余人中,有劣行的何止蒲紹昌一人?” 說到這里,齊靖安也取出了一本奏折遞了上去,懇切道:“承蒙圣上天恩,授臣以參政之職,然而臣年輕識淺,連京外的地方官員都不認識幾個,故無法與各位大人們共舉賢才,更無法為老丞相分憂,心下慚愧之極,便勉力將各位大人所舉薦者的人品德行都查了一遍,本是想作為舉賢的佐證,也算是我為各位大人分憂的一片心意,誰成想查探的結果竟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聽齊靖安這么一說,一眾執政重臣的眼皮都跳了起來:類似今天這樣的舉薦,一向是他們提攜自己人的好機會,齊靖安雖然已經躋身他們之中,但一則時間太短底蘊太淺,二則……這小子這不是才跟公主殿下新婚燕爾嘛,所以他們指定推薦人選的時候就沒讓齊靖安參與,也可以算是故意排擠他這個好運的小子吧。哪料到駙馬爺先前整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顧著跟公主殿下膩膩歪歪,實際上卻是在背地里做功課??!竟把他們舉薦的人統統查了一遍! 不知駙馬爺究竟查出了些什么玩意兒? “哦?怎么回事?”皇帝伸手接過內侍恭敬呈上的奏折,只聽齊靖安略略激動道:“臣真是萬萬沒想到,在本次被舉薦升遷的百余人中,竟有二十八人曾有仗勢欺壓良民、強搶民婦的重大劣行,品德之壞甚至比蒲紹昌猶有過之。而余下的七八十人也都或多或少地有過貪贓行賄的污點,完全清白之人竟是一個也無!” 噗!一眾執政重臣都暗暗吐出了一口老血:這駙馬爺究竟是個不懂人情世故的愣頭青、還是一根恨不得把天都捅破的攪屎棍??? 水至清則無魚,大大小小的官員們多多少少都有點問題,若是按照往常的朝斗經驗來說,齊靖安想要狠咬徐丞相以及其他執政重臣們一口、從昭示他身為參知政事的“存在感”,只需將有著重大劣行的二十八人挑出來也就是了,那就足夠眾臣們喝一壺了,以后也不敢隨意排擠他了,可齊靖安偏還擲地有聲地添了一句“完全清白之人一個也無”……這種話能隨便說嗎?這讓滿朝文武以后還怎么混?況且這也會讓皇帝陛下顏面受損??! “竟、竟有此事?!”皇帝臉皮一僵,正準備翻開齊靖安遞上來的奏折的手也僵住了,一方面他確實覺得面子上有些過不去,但另一方面他也暗暗感慨自己這女婿果然是個正直的年輕人啊,太正直了…… “哎,駙馬為人正直、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所以才會這么說,可兒臣卻有不同的意見?!毕暮钚陨匀岷土苏Z氣,道:“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那略有污點的七八十名地方官,只要在忠君愛國的大義上不出錯、為官一任能夠造福一方,即使他們的身上確有瑕疵,也不是不可以酌情拔用的。正視其過而盡用其才,豈不正是明君所為么?” 皇帝的臉皮立時又松了下去,連連撫掌笑道:“對,對,正是如此!”嗯,女婿正直女兒貼心,真是太讓他這個君父感到滿意了。 迎視著皇帝慈愛的目光,夏侯宣和煦一笑,那明艷大氣的模樣簡直快要閃瞎眾人的眼,可他周身上下強大的氣場又讓人完全無法生出狎昵的念頭,只聽他朗聲說道:“至于那劣跡斑斑的二十八人,他們也未必沒有才能,只是自甘墮落、白白浪費了一身才華,也辜負了父皇的信任和丞相的推舉,必須要嚴肅處置,以正視聽!” “好,好,就這么辦?!被实垡贿呏刂攸c頭,一邊說:“著吏部、刑部和大理寺將此次受到舉薦之人統統查個一清二楚,給朕一個交代!”說著他又把目光投向了表情yingying的徐丞相,道:“那么,在最終結論出來之前,本次的舉薦升遷之事就暫且壓下不提了,丞相可有異議?” 徐丞相弓下背去,語氣平得好似一灘死水,“老臣慚愧,但由圣上所決,待三司明察秋毫后再作打算?!?/br> 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大手一揮,這就散朝了。 朝臣們按序離開勤政殿,期間靜悄悄的,但所有人都忍不住瞥向公主殿下和駙馬爺:這對小夫妻啊,前些時日可勁地秀恩愛,直讓大家都降低了防備,這時候卻猛然爆發出來,往徐丞相的臉上啪啪地招呼;而且與此同時,他們還不忘繼續秀恩愛,兩人一唱一和、你夸我我贊你的,真是讓人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 夏侯宣和齊靖安才不管別人怎么想呢,只要達成他們的目的就行了:這一回他們一早就讓秦連橫去弄來了舉薦名單,又把名單上的人統統徹查了一遍,就是為了破壞這一次的“蘿卜填坑活動”、打亂徐丞相的布置,然后盡量為他們自己的小弟們搶占一些“蘿卜坑”……顯然,今天這開局的一戰他們打得不錯。 各按文武分列走出勤政殿后,夫夫倆便馬上會合到了一起,手牽著手往宮外走去,步履輕巧,只留下一雙瀟灑的背影。 許多人看看富有青春活力的公主和駙馬,再瞅瞅老態龍鐘的徐丞相,都暗暗搖了搖頭:春風吹、戰鼓擂,未來的朝堂會是誰說了算,此時似乎已露出了苗頭……總而言之,這場戰爭已經打響了,也代表著三皇子一系和五皇子一系正式對上了,今后的熱鬧肯定少不了。 而算算時日,還有不到二十天的時間,三皇子就要娶徐丞相的孫女為妃了,可十來天以后,三司也會就今天這件事給出初步的調查結論——這說明了什么呢?是三皇子一系有意向徐丞相示威么,當初他們迫不得已應下這門婚事,這時便要在婚禮前夕狠打“親家”的臉?真是這個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