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釋懷（下）

    有鑒于郭克用因夏至的緣故犯了心臟病，在安撫過夏至之后, 關山又不得不去探望一番這位在娛樂圈乃至文化界都有極高江湖地位的郭老。

    進入郭克用入住的酒店客房的時候, 他已換了一套舒適的睡衣在看劇本, 書桌上還放了好幾本《舊唐》等史書當參考資料。關山的拜訪，于郭克用而言明顯是在意料之中。為此, 他甚至還早早準備好了香醇的普洱茶。

    “謝謝郭老?！标P山雙手接過茶杯又仔仔細細地將郭克用上下打量了一番，這才坐了下來?！翱吹焦暇裆锌?，我就放心了?！?/br>
    郭克用顯然也對這位對藝術尚有幾分追求的關老板頗有好感, 因笑道：“上了年紀的人, 難免會有些病痛。我吃過藥已經好了很多, 明天也能正常拍戲，關先生有心了?！?/br>
    “應該的?！标P山稍稍欠身, “原本該讓夏至親自過來, 但他的精神看著還是有點萎靡……”

    關山話說半截, 郭克用已然笑著擺擺手打斷了他?！跋闹羷倓倧慕巧殡x, 我的意見，我們很應該暫時物理隔離幾天, 明天我和夏至的對手戲也會往后推?！闭f到這, 郭克用的神色逐漸嚴肅了起來?！瓣P先生, 關于夏至，我有些建議，不知當不當講？”

    “郭老但說無妨！”關山忙挺直了背脊, 做洗耳恭聽狀。關山知道，郭克用一生浸yin表演藝術, 他對夏至的任何建議都是金玉良言。

    “夏至很有天分，所以很應該系統地學習一下表演?！惫擞谜?，“我看他現在的表演方式十分偏向于體驗派，太單一了，這樣不好。表演藝術流派很多，體現形式多種多樣，他應該多學一點，演起戲來也能駕輕就熟?！?/br>
    說起這個問題，關山唯有苦笑?！芭臄z《青龍訣》之前，夏至有系統地學習過表演課程，甚至現在，他對表演的學習也沒有終止。我也希望他的表演能更加偏向方法派，說句市儈的話，至少拿獎都容易些。問題在于夏至的性格……他很簡單，讓他做戲騙人，他做不到?！?/br>
    郭克用聞言，當即萬分詫異地一挑眉?？勺屑毣貞浟艘环c夏至相處的片段，他又不得不承認關山說的全是大實話?！俺嘧有男?，那他可真不應該學表演?！?/br>
    “我原本也不支持他進娛樂圈。偏偏他又喜歡康若年，《青龍訣》也總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扮演云戰……”關山又解釋了兩句，笑容是愈發苦澀了。

    郭克用想起夏至那張如畫的面容，也是一陣嘆息?！拔衣犝f袁縱導演一向喜歡發掘新人，要是放著夏至不用，那可真是個瞎子了！”只見他皺眉沉思片刻，又笑著補上一句?！吧仙迫羲?，其實這也未嘗不好?！?/br>
    “郭老的意思是……”關山見郭克用似有真知灼見傳授，忙傾前身來。

    “表演藝術最怕的就是展示給觀眾的時候，讓觀眾看出表演的痕跡?！惫擞脗饶樆匚读艘环滋鞎r與夏至的對手戲，不可否認，他至今仍然覺得非常過癮?！跋闹敛煌?，他把自己變成了角色，展現的是自己的人生經歷，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謂的表演痕跡。這對觀眾而言，無疑是一種極高的觀影享受?，F在唯一要cao心的，只是如何讓他順利地抽離角色?！?/br>
    “這種事情，一向是因人而異，就好比每個人的飲食偏好不同?！标P山了然道。

    “不錯，比如我個人就很喜歡閱讀史書。下了戲，隨手拿一本史書看上半小時，扮演角色的各種心情起伏矛盾沖突也就忘記了。還有夏至的偶像康若年，他學雕刻多年如今都快成半個大家了，一開始不也是為了讓自己出戲么？”郭克用微微而笑，指點道?！瓣P先生不妨考慮有意識地培養夏至一門表演以外的興趣愛好?！?/br>
    關山思索片刻頓覺大有可為，夏至心思單純，只要現實世界有什么有趣的人和事一直勾著他，就不怕他沉溺角色無法抽離?！爸x謝郭老?！惫擞玫倪@句指點于關山實是一場及時雨，因而他致起謝來更是格外真摯。

    郭克用并不居功，只呵呵笑著擺手?！瓣P先生，您的確是個好哥哥！”關山與夏至的收養關系世人皆知，只是郭克用在娛樂圈沉浮久了，見慣了各種齷齪惡心的人際關系，難免有些疑神疑鬼。直至今晚見了關山的表現，他才意識到自己這是小人之心了。

    離開郭克用的房間，關山又很快接到了唐馳的電話。

    “怎么樣啊關小受，你家老夏如何了？”唐馳的話音中滿是慵懶的調侃。

    關山沒有答話，面無表情地掛了電話。

    一分鐘后，手機又響了，還是唐馳。

    這一次，他終于知道怎么說話了?！跋闹猎趺礃恿?？”

    “一切尚在可控范圍之內?！标P山推開房門，在沙發上躺了下來。這一整天，他搭早上6點的飛機趕到影視城，然后馬不停蹄地忙到晚上11點，委實是有些累了。

    注意到關山的嗓音略顯沙啞，唐馳也不禁放低了語調?！暗降自趺椿厥?？要不要我趕過來幫忙？”

    “不用了，夏至這是老問題了?！标P山伸手摁了摁眉心，又扯開了領帶，隱約露出緊實的胸膛。明亮的燈光灑落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干凈利落的線條。所謂相由心生，關山在商場沉浮數載，早褪去了身上的書卷氣。如今的他眉眼鋒銳、氣度沉毅，實是器宇軒昂。即便撇開他光影影業老板的身份，僅僅作為一個男人，關山也是極有資本的?！肮擞媒o了我建議，值得重視。但就眼下的情況而言，我打算找人來陪陪夏至?！?/br>
    所謂培養一門表演之外興趣愛好顯然曠日持久，不能解眼前的燃眉之急。既然夏至不能寄情于外物，便也只能讓他熟識的親朋在戲外勾住他的心。原本，這個最佳人選自然是關山。但作為光影影業的老板，關山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徹底放下工作陪伴夏至的。

    “你是說……寇鈞？”唐馳也是個靈醒人，即刻就猜中了關山的一箭雙雕之計?！斑_瑞的金宗輝和袁縱最近都追著他跑，小朋友都給我發過好幾條微信了，讓我管著袁縱?！?/br>
    《青龍訣》下檔之后，寇鈞便專心泡在了實驗室。然無奈人不可能脫離整個社會而生存，達瑞的金宗輝和袁縱都對他的演技贊賞有加，幾度制造巧合與他見面，試圖說服他出來拍戲?？蓱z寇鈞一心為科學事業獻身，電影圈的擾攘對他而言委實是一種負累。

    關山與袁縱一樣十分賞識寇鈞的才華，對他不為名利所動一心鉆研科學的堅持也很是敬佩。但所謂在商言商，關山雖敬佩寇鈞的堅持，卻也不代表他會坐視讓寇鈞這種天才演員從此甘于平淡。因而，他只正色答道：“寇鈞也被sao擾好久了，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就讓他來陪陪夏至避避風頭?！?/br>
    唐馳嘿嘿一笑，更為直白地續上兩句?！暗人戳讼闹恋谋硌莨雌鹆藨虬a，事情就好辦了。更何況，科學是干凈的，研究科學的地方可未必干凈?？茆x想為科學獻身，就得先學會為科學賣身?！苯鉀Q了夏至的問題，唐馳又舊話重提?！澳敲蠢详P，你自己的問題解決沒？”

    這一回，關山卻是長久地沉默。良久，他方沉沉答道：“解決了！”

    聽到這個答案，唐馳沒有急著搭話，而是想起了不久前關山從草原探班回來后的情景。

    那次探班，關山原計劃是要在草原待上至少半個月的?？蓪嶋H上僅僅過了一個星期，關山就匆忙回來了，而且回來時神思不屬，好似受了極大的打擊。

    幾天后，唐馳抽出空來與關山宵夜閑聊，直至把關山灌地半醉，這才問明了原因。

    “我在片場看了一場戲，李世民和長孫氏的對手戲?！蹦莻€時候，關山手里抓著易拉罐支著額頭低聲喃喃。整段述說中，他也始終沒有把頭抬起來。不知是因為醉意，還是因為無法面對唐馳，甚至無法面對他自己?！澳菆鰬蚝芎唵?，就幾句臺詞，真沒什么特別之處。但是，安瑞麟真是厲害啊……那光線的運用、布景的擺設，甚至服飾的設計、色彩的搭配……就像工筆畫一樣?？上Х角绮粔蛎?，比不上夏至。夏至穿的是明光鎧，黑色的。這里有BUG。歷史上，李世民的玄甲軍首次出場是在打王世充的時候，而且是皂衣玄甲，不是白衣玄甲。但是……但是……”話說到這，關山忽然一窒。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唐馳幾乎要以為關山是不是睡著了，他才又語調幽微地吐出幾個字來?！罢嫫涟　樯蝗凇沂遣皇钳偭?？”

    唐馳感覺自己要瘋，聲嘶力竭地吼：“老關，夏至是你弟弟！”

    唐馳的這句提醒就好似重重的一鞭落在關山的背上，教他一下子便支撐不住地塌下肩來?！拔抑馈抑馈彼е^，滿是自厭地低聲喃喃?！拔矣X得……真惡心……我自己……”

    卻是唐馳見關山這樣自厭，終是忍不住安慰了一句?！袄详P，也許這只是移情？你知道的，觀眾對電影中的角色有好感那是很正常的事?！?/br>
    關山苦笑著搖頭，這笑聲凄然竟跟哭一樣?！拔也荒艽_定，老唐……我知道我應該去確定一下，可是……我不敢……”

    唐馳聞言不禁沉默。須知，關山待人接物雖溫文有禮，骨子里卻是堅毅傲氣。唐馳與關山相交多年，幾曾聽他說過“不敢”？如今他能輕易吐出這句“不敢”，就說明夏至在他心中的分量是極重的?？商岂Y還知道，關山一向清高，他若是當真對夏至產生異樣的情愫，最最接受不了的還是關山本人。因為，這無疑證明了他是個人渣！只見唐馳伸手摁住關山的肩膀，勸解道：“我的意見是：老關，你不要著急，不要急著下任何的結論，也不要急著做任何的決定。這對夏至、對你自己，都不公平。給自己一點時間，好好地回憶你和夏至相處的往事，好好地感受你和夏至過去到現在的感情，然后再來確定你對夏至的心態?！?/br>
    “如果……”關山迷茫著抬頭。

    “現在做假設毫無意義！”可不等關山把話說完，唐馳便已決然打斷了他?！笆聦嵣?，以我對你的了解，我更加傾向于你是被迷惑了。我們都知道夏至是個天生的萬人迷，他絕對有這個能力。更何況，就算你的性取向的確是……男性，你不覺得你愛上的那個人應該是跟你青梅竹馬，陪你出生入死白手起家的……我嗎？”

    關山“噗”地一聲把酒噴了出來，起身拍著唐馳的肩頭道：“好兄弟！”

    我與你相識多年，一向肝膽相照，當然也把你當成割頭不換的好兄弟！唐馳在心底默默說了一句，這才嘆息著發問：“所以，你的答案是？”

    電話那頭的關山無聲地笑了笑，這一笑，竟是無比地輕松和慶幸?！拔蚁胛耶敃r的確是一時迷惑了……”今天夏至入戲太深無法抽離角色，關山心急如焚，之后又為了幫助夏至做出種種安排。整個過程讓他重溫了一名合格的哥哥對弟弟的愛護，關山這才發現，他本人感覺最舒適的位置始終是夏至的哥哥，并非夏至的愛人。而在餐廳里與夏至的談話，更使他開始期盼他與夏至各自戀愛、結婚、延續后代的美好遠景。這種看得見摸得著、踏踏實實、安寧幸福的生活，不正是他內心一直渴求的么？

    “那就好！”唐馳長吁一口氣，心上懸著許久的大石終于落地。

    “老唐，這段時間謝謝你?！标P山卻突然認真起來，“另外，我想請你幫個忙?！?/br>
    “你說！只要不是幫你把夏至弄上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唐馳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