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他坐在云蓁身邊,巨大的空虛長了尖
林澗松家所處的位置在城南的中心腹地,一道窄窄的巷子,開口處在熙攘的大街上好不顯眼,當你走進來時,才會感嘆一下這里外居然如此不相匹配。城市規劃建設把這條巷道的外圍改造得時髦又現代,但進入這個小小的入口,里面的時光仿佛是凝滯的,外面日新月異,里面垂垂老矣。巷道雖深,車鳴人聲卻清晰可聞,那些聲音隨著夏夜的晚風吹入巷道里的人家,穿透窗紗,忽濃忽淡,如同一鍋時刻熬煮在枕邊的煎藥,時不時就能把熟睡的人們鬧醒。 林澗松每天都睡得很早,從學?;貋砭退?,從來不秉燭夜學,在他看來,家里就是休息的地方,在學校才能好好學習。 以前是要照顧老頭,沒時間,后來他就養成了一個習慣,在學校時爭分奪秒學習,在家寧愿躺在床上發呆,也不會做幾道題。自從老頭去了五院,他每晚回來都是一個人,時間長了好像也習慣了,但他總是時不時在半夜醒來,耳邊似乎還有老頭鼻息濁重的呼吸聲。 老頭近年來老得厲害,他很怕接電話,生怕下一個打來的電話就是讓他去五院給老頭收尸。 以前林澗松給老頭剃頭時,看到他頭上有一塊巨大的勾疤,筋絡虬結,看著分外可怖,林澗松問老頭,這是怎么搞的,是不是那時候挨批斗的時候被打的,老頭問他見過沒有以前用來生爐火的煤球鉤,鐵質的,頂頭上有一個問號似的彎鉤,就是用那東西打的。林澗松又問他是誰打的,老頭想了半天,也說不出個名字來,后來他說,那時候打我的人多了,不記得了。 后來林澗松給老頭理發就把那一塊特意留長一點,遮蓋住那道疤。 和老頭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是在與一片陰影過活,以前是怕老頭徹底瘋了,現在老頭徹底瘋了,林澗松又怕他死了,這么久的時間,他已經習慣了和老頭共同生活,這讓他疲憊又心安。 近年來他總覺得頭上懸著的這道陰影,或濃或淡,不知什么時候就要把他兜頭覆蓋住了。老頭好像給他留下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線,盡管他處在遙遠的五院,絲線這頭也一直系在林澗松身上,讓他無時無刻不在想他。有時候忘記了,那根線也會突然一緊,他就一個激靈,想起老頭來,想他是不是遭護工虐待了,想他又被打了多少鎮靜劑,下次去看老頭是不是連他都不認得了。 死亡是林澗松最不敢去想象的問題,老頭死了,他在這世界上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 這幾天林澗松總是在做一個夢,夢見一個穿著白裙的女孩的背影,她永遠背對著她,背影很凄楚,也很美麗。林澗松走在她身后,跟她一路不停地走,去海邊,去草原,去森林,也去高山,有時候她停下來,走到他身邊牽住他的手,他就會覺得他的心像是被一個球給彈中了,咚的一聲,球落下去,咚,又彈過來。他每天醒來,都無從解釋這柔軟而纖弱的夜夢里的心跳聲。 有一天夜里,她終于轉過身來,可他還是看不清她的臉,他和她在他的床上激烈地接吻,zuoai,她披散的長發輕柔撫過他的臉頰,冰涼又潮濕,他看不清她的臉,可是能感覺到她憂傷的眼睛和柔潤的嘴唇向他俯下來,他聞到了一股花木汁液的清新氣息。她就像擁抱初生嬰孩一樣擁抱著他,他在她懷里顫抖著射出來,她小巧而柔軟的rufang貼著他的胸膛。 早晨夢醒時林澗松總是感到恍惚,陽光照了滿頭滿臉,他的身體還浸潤在夢里拔不出來,倦怠,松軟,意猶未盡,神魂俱消。醒來以后他覺得羞恥又不安,但夢里的他卻時常想讓這個夢無限期延伸下去。每天夢醒他都要馬上洗掉短褲,他不記得女孩在他夢里出現了幾次了,唯一記得的只有她的身體觸感,以及她若有似無的幾縷憂傷。 今天是要給老頭送衣服的日子,林澗松提前請好了假,打算等日頭高一點再出門,他躺在床上,疲乏無力,感受著周圍的溫度一點點升高起來。 門被敲響了。 很奇怪,他家里幾乎沒有人來做客,尤其還這么早。 是他的同學,云蓁。 看到她的那個瞬間,云蓁的身影和夢里的女孩重迭起來,沒有什么理由,他就能確定那就是云蓁。面前的女孩眼神純凈,面孔干凈又剔透,他外表上不顯,內心卻劇烈地跳動起來,他有點怕,還有點狼狽,他在夢里對她為所欲為,各種各樣羞恥的姿勢,而她也處處配合他。 云蓁進了門,她一進來,林澗松在夢里的紊亂的記憶也浮上來了。她的嘴唇紅潤,令人心亂,是他在夢里親吻過的嗎?還有她的rufang,在校服底下,顯得弧度完美,令他不敢直視,那是他撫摸過的rufang嗎?虛幻與現實交織,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話,回過神來時,他聽到云蓁說:喜歡他。 是怎么和她一路去過五院,又是怎么被她在濃綠的藤蔓下踮起腳親吻的,林澗松已經不太確定了。他和云蓁并肩走著,沒有目的,也沒有計劃,云蓁走在他身邊,像是許許多多個夢突然成了現實,他覺得她的影子像一排細小的牙齒,在輕輕噬咬著他的大腿。林澗松突然有點懷疑,他是不是一直在夢里,還沒有醒來。 云蓁就像在夢里一樣,一直都很主動,她牽著他的手,細瘦的手指蜷在他掌心里,這份親密對林澗松來說來得有點突然,他避免和她交談,專心數著自己的腳步聲,他們走得越來越有默契,林澗松覺得自己像是一只在慢慢擰緊的鬧鐘,正要發出一陣劇烈的鈴聲,發條卻突然被云蓁擰斷了。 她說:“前面就是我姥姥家,我帶你去吧,我姥姥是個好人?!?/br> 云蓁帶他走進一個老舊的小區,每棟樓只有四層,外墻經年累月的被一層又一層摞上灰塵,摞到現在已經紅不紅黑不黑,斑駁的色塊淋滿了樓體,他們走上一層層又高又抖的樓梯,云蓁小聲抱怨道:“這么抖的樓梯,讓老年人怎么上樓,設計得也太不合理了?!?/br> 云蓁在叁樓按響門鈴,鈴聲在樓道里回蕩,聲音大得刺耳,春聯褪了色襤褸地掛在墻上,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開了門,她比老頭看上去還要老,皺紋堆迭上額頭,老人看起來很高興,她把他們迎進門,從一個高高的柜子里拿出點心,招呼他們吃,她身上有股寧靜祥和的氣息。 林澗松看到老人幾乎全身上下都在有頻率地發顫,手腕上的鐲子細細抖動著,云蓁大聲和她說話,老人叁句里只能聽準一句,云蓁看上去活潑了很多,她大聲和老人說笑,老人也笑瞇瞇的,房間里彌漫著一股老年人特有的陳腐氣息。 說了一陣子,老人歪在沙發上打起了盹,云蓁叫醒她,扶著她走進臥室睡下了。林澗松站在窗邊,看著云蓁向他走過來,他挪了兩步,又站住了,桌子上有一只搪瓷杯子,里面放著老人的假牙,云蓁拿起杯子,一晃動,假牙在里面叮當作響,她說:“我姥姥是長這么大對我最好的人,她的假牙還是我陪著她去配的?!?/br> 后來,他們去了海邊,在一處很偏遠的海灘上,他們坐下來,看著浪潮翻涌。云蓁這一天一直牽著他的手,牽得林澗松心里癢癢的,她時刻浮在他身邊的清新氣息讓他躁動不安,好多個夜晚的欲望,終于從黑暗里掙脫出來。 云蓁時不時和他說幾句話,他就默默聽著,別人的夏天好像炎熱煩躁,他的夏天清涼舒適,提前沉淪了,他坐在云蓁身邊,巨大的空虛長了尖尖的犄角,一下下頂著他的心。 他感覺到云蓁輕輕靠上他的肩,對他說:“林澗松,我一直沒問過你,你喜歡我嗎?我是很喜歡你的,你可能不知道,我喜歡你很久了。我有一張你的照片,被我經常拿出來看,邊角都磨圓了。以前不敢和你說話,現在終于敢了,可是你都不記得了,我就得一遍遍對你說,我都不知道這是我第幾次說我喜歡你了?!?/br> 似乎是夢里走錯了路,醒來之后,林澗松已經抵達了終點,云蓁坦然的告白,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從來沒有接收到過這樣大方自然,毫無疑問的好感,海水在他們前方波動,她的坦然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勇氣。 林澗松看著大海,對著遠方說:“喜歡,我也喜歡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