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現在都服務型社會了,什么都是快捷簡
林澗松退后兩步,云蓁一下感覺到自己被從一個繭里放出來了,空氣開始流動,她不動聲色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林澗松撿起喝空的啤酒瓶,掠過她往墓園外走去。 云蓁立在原地,林澗松沒聽見動靜,回頭看她:“走???你想在這兒做?那倒也不是不行?!?/br> 她跟上他,和他并肩往外走,路過一個個墓碑,林澗松腳步很放松,他指著一個墓碑對她說:“你猜這個人生前是什么樣的?” 云蓁看了看,墓碑上寫著“慈母蔣環芳之墓”,她說:“我猜這個人肯定很愛打麻將,愛賭還沒錢,后來被她老公找到賭桌上啪啪幾個耳光,她就和他老公離婚了,帶走了孩子,還是白天黑夜地去跟人打麻將,也不好好教,孩子就跟著街上的小流氓們學壞了,等到她終于反應過來時,兒子已經染上了毒癮,吸毒販毒被抓了。然后她就生病了,病死了,還是她一個侄子給她辦的后事,侄子立碑的時候想,這也不是我媽,就當我做好事,替我那蹲監獄要蹲到猴年馬月的表兄給他媽立個碑,希望看在我做好事的份上,大姨啊,你可得保佑我生意紅紅火火?!?/br> 林澗松饒有興趣地看了她一眼,云蓁就當沒看到,她指著另一塊墓碑問他:“那你覺得這個人呢?” 林澗松說:“這個人年輕時很能喝酒,有的人喝酒喝叁四杯就上臉,看著醉得不行,還有的人喝到臉色發白,面上還能講究風度,結果是出門就吐,這個人喝酒是專業的,人人都說他的肝變異進化了,專門為喝酒而生,喝多少都談笑風生,清醒無比,結果就是這樣一個很能喝酒的人,喝到最后肝終于罷工了,死的時候還是抱著酒瓶子死的,也算是死得其所了?!?/br> 云蓁說:“你在學校感覺不是這樣的?!?/br> 林澗松說:“彼此吧,你平常也不是這樣的,感覺很安靜?!?/br> 云蓁說:“我不喜歡跟別人很親近,和別人親近就要被迫交換秘密,我沒有那么多秘密好交換,我最大的秘密已經告訴你了?!?/br> 林澗松想了想,說:“我也沒有什么秘密,你想聽我可以編幾個?!?/br> 云蓁說:“我想聽?!?/br> 林澗松說:“那我就先編叁個吧,第一個,我媽是個妓女,第二個,我爺爺其實不是我爺爺,我們沒血緣關系,第叁個,我覺得活著挺好的,你還是別去死了?!?/br> 云蓁笑起來:“我只相信第叁個,你看起來就是那種很熱愛生活的人?!?/br> 林澗松說:“是嗎?我怎么不覺得,說不定我比你還想死?!?/br> 起風了,他們頂著風往墓園外走,很多陌生人的生平在他們的步伐間明明滅滅,紙錢和錫箔的碎片在他們頭頂環舞,林澗松說:“我們死了大概也會埋在這兒吧?!?/br> 云蓁說:“都成骨灰了,還要被封在這里面,真沒意思,我死了就該把我的骨灰揚到海里,現在都服務型社會了,什么都是快捷簡單,簡簡單單一燒就完了,何必再費心立個碑和陌生人躺在一起?!?/br> 林澗松說:“看出來你很想死了,骨灰的去處都想好了,真是為服務型社會添磚加瓦?!?/br>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往公交站走,上了車,人挺多,公車猛得啟動,云蓁沒站穩,一個趔趄,林澗松扶住她的肩膀,她感覺到他的手掌包裹住她細瘦的肩膀,剛等她站穩,他就離開了。 然而這位司機大概心情不太好,開車像是在開坦克,一路風馳電掣,剎車和轉彎都帶得一車廂人東倒西歪,云蓁抓著扶手搖來晃去,林澗松靠過來,把她環在身前,他的呼吸漂浮在她頭頂。 又倒了叁趟公交,他們下了車往回走,云蓁向林澗松伸出手,林澗松看著她,很疑惑,她說:“我們是不是得培養一下感情?先牽個手吧?!?/br> 林澗松嗤笑一聲:“親都親了,現在才來培養感情?”話是這么說,他還是牽起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干燥,云蓁的手能被他一拳握住包在掌心里,她用手指勾一勾他的掌心,說:“哇,我現在真的有種和你談戀愛的感覺?!?/br> 林澗松看她一眼,不說話,他們原路返回到那條弄堂里,叁層水泥樓還是瑟縮在那里,他們進了門,林澗松用那個老舊的燒水壺燒了水,給她倒了一杯白水,然后,他們坐在他的房間里,氣氛突然變得非常尷尬。 云蓁咬咬牙,要開始脫衣服,林澗松攔住她:“不行,我覺得不行,像在占你便宜一樣,還是算了?!?/br> 云蓁觀察著他的表情,有點無法判斷他說的話是什么意思,她說:“不是說好了嗎?你怎么又反悔了?” 林澗松頭一次出現了窘迫的樣子,他們各自占據了房間的一角,僵持著,他不去看她,視線飄來飄去,他說:“好別扭,我看還是算了吧?!?/br> 云蓁搖頭,她看著他的眼睛,用手勢命令他:“你過來一點?!?/br> 林澗松不動,云蓁說:“怎么搞得好像我要強jian你一樣,你就當幫我個忙?!?/br> 林澗松說:“要不然就是你瘋了,要不然就是我瘋了,我怎么會答應你,我看我們都瘋了?!?/br> 云蓁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是裝瘋賣傻故意要騙你貞cao的?” 林澗松看著她,很冷靜,他的眼神分明就是在對她的話點頭。 云蓁xiele氣,她說:“你還是沒相信我?!?/br> 林澗松說:“一般人都很難相信你吧?!?/br> 他頓了頓,又說:“要不然還是再相處一段時間吧,你這樣我真的下不了手?!?/br> 云蓁說:“我只有一天,沒有時間和你相處了,你明天就不記得今天的事了,我又得從頭再來?!?/br> 林澗松說:“那不就是一個悖論嗎?我每天都不記得你,你卻一直記得我,我要是今天沒表現好,明天你肯定還是記得今天的我沒表現好,我卻什么都不知道,你說得對,這樣好不公平?!?/br> 云蓁哈哈大笑:“原來你是怕自己表現不好???別擔心,我不笑你,我也是新手,我們可以一起摸索?!?/br> 她坐過來,和他肩碰著肩坐在一起,她感覺到林澗松一瞬間繃緊了肩膀,她輕輕對他說:“那我要親你了,你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