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黑_第60章
“阿英?”佟青將黎雪英拉進門,“很久沒有來過,最近很忙?” 黎雪英雖很少同邢世懷私下見面,減少被馮慶耳目通告風險,當初卻在低迷時段接受過邢世懷的援手,本本分分在邢宅中住度過一段時間。佟青待他不薄,而邢世懷在危難時對他伸出手的這份恩情,黎雪英更是牢記在心。即使是他最終決定留在馮慶身邊時,邢世懷與佟青也表示尊重他的決定。旁人的怨憎會,癡歡喜,插手程度畢竟有限。而黎雪英,即使同邢家的來往充滿風險,他也盡量不引人耳目,每兩三個月回邢家一趟,探望邢世懷與佟青。 “夜場最近人流量大,明后天就好?!崩柩┯⑺蜕献约旱亩Y物,又道,“不說我,伯母最近身體怎么樣?邢探長還是那樣忙,有沒有帶你出去?” 佟青溫柔笑過,拍拍黎雪英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背:“都好,倒是你,在外邊又受苦累。實在不行就回來吧,你邢探長護你安穩的本是還是有,總好過外頭風風雨雨?!?/br> 黎雪英只笑,并不接話。同佟青又寒暄片刻,他起身,表示暫且借用衛生間。 正巧邢默同一人正交談完畢,回過身便看到熟悉的身影消失在轉交,他的目光霎時深下幾多。 即使在鷹眼,邢默對黎雪英的關注也未曾停止過??晌迥曛?,他也未曾聯系過黎雪英。鷹眼要求嚴格,基本沒有擅自離隊機會,即使有,基本上人也不在香港。五年中多少真正生死場上碾轉,過一種癲狂而不負責任的人生,那時他甚至不知往后何去何從。即使再深刻噬骨的思念,他也學會如何和著血吞咽下去,不發出聲響。 沒有未來,大仇也未得報……至于黎雪英,聽聞他如今在馮慶身邊做事,連黎莉也。即便心中再多折磨,對邢默來講此刻都并非兩人破冰的好時機。 沉默幾秒鐘后,邢默目光一轉,落在剛進門,正脫大衣的邢紹風身上。黎雪英這兩年倒和這個人走得非常近,關系也十分曖昧。這種曖昧或許無關風月??墒?,太久了,他真的已經離開太久。五年,足夠一個人回首時已記不清另一人面孔。即使如今他能在各方面游刃有余,出類拔萃,卻唯獨對黎雪英的態度毫無信心。 “看出來你不簡單,沒想到你的目標是O記?!边@邊邢默還在思考,邢紹風已舉步向他走來,上前給他遞煙。 邢默擺手拒絕:“目標是同一個目標。再亂講話小心你阿伯生氣?!?/br> 邢紹風笑過,引他往桌前落座:“阿伯已同客人們介紹過你?” “還沒?!?/br> “恐怕要到飯后,三十幾個人,嚯,圍你水泄不通,沒一個鐘絕對脫不了身?!?/br> “你好像有話同我講?”邢默不理會,講紅酒給桌上人逐一滿上。 這次便是邢紹風擺手:“我也排隊,等你吃過飯說?!?/br> 兩人又說些無關緊要的話,擺開的長桌上人已湊齊,唯獨邢紹風身旁還留一空座位。 “沒人把位置去掉?!毙夏?。 “誰說沒人?”邢紹風老毛病有犯,不自覺顯露風流本性,“我今晚的伴?!?/br> 邢世懷敲響酒瓶,賓座上所有人停下杯盞。 “大家好久沒有聚在一起,今天能看你們都到場,我真的好高興?!毙鲜缿褤巫∽?,緩慢站起身。手上捏著酒杯,來回在指尖碾轉,“這些年風里來雨里去,大家都不容易,我邢默能走到今日,全靠各位扶持幫助。你們大多數,全是我交心多年的朋友,親人,兄弟?!?/br> 他話到此處收聲,目光平靜掃過全桌,在場氣氛不自覺肅然幾分。 “二十年前,在我同我太太的生命中,曾發生過一件悲劇。知情的朋友都明,從那之后,我太太至今身體不好,也在國外療養過。我那段時間,也有過萬念俱灰,甚至極暴躁易怒。后來,因為你們有些人的勸慰,有些人的扶持,我漸漸從喪子之痛中走出來。我曾以為那是老天給我的一次懲罰?!?/br> 他短暫停頓,目光睇向佟青。佟青已雙目微紅,顯然動容。 在場所有人面面相覷,他們身知這是佟青與邢世懷一塊心病,向來無人能醫。 今日為何主動提起? “但我未想到,時隔多年后,老天又給我一份饋贈,將我曾經所丟失,重新歸還于我?!毙鲜缿言俅螌⒛抗馔断蜃谫∏嗌砼缘男夏?。 黎雪英剛在洗手間帶上墨晶片。今晚人太多,不戴仍不行。他看不清面孔,更怕旁人被嚇住。 “我的兒子,其實仍在人世,現在我找到他了?!毙鲜缿炎叩叫夏砗?,按住他的肩,“邢默,多謝你肯回到我們身邊?!?/br> 邢默站起身,迎接各式各樣目光。驚詫的,不可思議的,感動的……太多種。 然而在這眾多目光中,他敏感地察覺到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目光。 多年銳利的直覺令他瞬間抬眼。 緊接著,邢默直直撞入一雙漆黑的眸中。 黎雪英渾身如同被冰雪澆灌,定定站在遠處。 他多年沒有遮掩打理自己的外貌,唯獨眉尾輕描過,從發到睫毛到疏淡的眉,全是淡淡白金色,仿佛冰雕雪堆的人。 輪廓依稀似少年。 正如當年,又不再似當年。 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邢默身上,唯獨黎雪英猝不及防。 數到三秒鐘,從震驚巨擊中回神,黎雪英迅速轉身。 “阿英!”偏偏邢紹風坐在邢默身旁,沖他揮手。 這一來邢世懷也注意到他,連忙招呼黎雪英入座。他如遭雷擊,身體僵住,竟在過大的沖擊下動也無法動。 邢紹風起身將他帶回座位。 黎雪英抬眼,邢默的目光恰巧在他身上飛快一跳,便挪開方向。 輕飄飄的,宛如沒有重量。 黎雪英渾渾噩噩,連邢世懷同他說話都沒能接上,邢紹風也在用餐時連問他好幾次怎么樣,是否不舒服。 他幾乎失了智,明知這樣場合不當暴露他和邢默關系,也知此刻絕不是兩人再度重逢好時機。 不,他甚至從未期待過重逢。 從五年前,他就以為他已經…… 只是黎雪英控制不住自己,眼前發黑,巨大的失真感瞬間將他沖得頭腦發昏。有一刻他甚至懷疑這是否是現實世界。 他觀察他身上所有蛛絲馬跡,如同沙漠之人渴望綠洲。不論舉杯抬箸,言談舉止,又或笑談風聲,他都已與當年大相徑庭。 五年時光在他身上大刀闊斧地改造,削鐵如泥,那份暴躁的輕狂已無影蹤,取而代之是捉摸不透的沉穩老練。 黎雪英意亂心煩,震驚與接受過后,他急切想了解他這幾年身上發生過什么,又如何存活下來,最終的是,他是否還記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