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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佳色在線閱讀 - 第82節

第82節

    可是,就在這時,直到他仰望著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桓崇的這刻,他突然意識到,桓崇和他是不一樣...這個人天生就是屬于軍營、屬于戰場的!

    然后,他瞧見桓崇嘴巴開合,最后向自己和甘衡吩咐了什么。他僅憑本能地頷首,只見軍營的大門一開,那人將馬鞭一抽,隨后只聽馬蹄聲隆隆,飛沙揚在空中,卻又飄飄悠悠地蕩下,才沒一會兒功夫,這一千余騎便在地平線的那方消失了蹤影。

    ...迎接他們的,不過是死亡而已。

    可他怎么就覺得,他們最終會取得勝利呢?!

    王恬定在原地,他向著桓崇消失的方向望去,竟是出了神。

    ... ...

    旌旗殘破,血流成河。

    眼前的景象,讓她不寒而栗。

    這是一處戰場。死去的兵士,死去的馬匹,尸體橫七豎八地胡亂堆疊在一起。

    這一地的血腥和狼藉,似乎在向她昭示著之前的那一仗究竟有多慘烈。

    她在這里仔細尋覓了半晌。過了一支倒下的旗桿,再向前走了幾步,忽而有一角熟悉的白披風入了她的眼簾。

    說是白披風,其實早已被鮮血染成了銹色,能辨認出來,也全是因為那上面的花紋眼熟而已。

    無憂下意識地便走到了被這血色披風裹著的尸體旁。

    那個人,背對著她,所以她能清楚得看到他心口上開著的那個大洞。

    那一瞬間,無憂的心口上也像破了個洞似的,冷得直往里灌風。

    然后,當她咬著牙、抖著手,把他翻到正面的時候,她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容。

    劍眉入鬢、鼻梁高挺,所不同者,卻是他蒼白的臉膚上沾滿了血污。

    他睜著眼睛,已然渾濁的黑眸里根本找不出她的身影。

    他的嘴巴是微微張開的,那樣子,仿佛他正在對自己說,“無憂,再見了...”

    無憂的眼淚,刷得一下就落下來了。

    她尖叫一聲,不敢置信地閉上眼睛,等她再猛地睜眼,卻見武昌家中那熟悉的窗子外,天色暗淡,將明未明。

    第79章

    出南陽, 過新野, 逼樊城, 這一路來,石韜的大軍快如閃電, 勢如破竹。他們迎頭直上,把晉軍打了個措不及防。

    此刻,石韜的中軍大營,就駐扎在城外不遠處的北郊。

    昨日是石韜本部傳達命令、發動合圍的第一天。畢竟號稱十萬之數,逐批合流起來,光是瞧著這烏壓壓的一干人眾,氣勢上便顯出了驚人的恢弘。

    本就數目眾多,士氣又正是高漲, 石韜部僅僅用了一個白日,便連拔了晉兵于北郊分設的三營,大大地長了一回威風。眼看著出師即告捷, 樊城馬上就要成為自己的囊中之物, 石韜喜氣洋洋, 于當晚在中軍大營中舉辦了一場小型的酒宴, 以此來慰勞手下。

    將帥們飲酒吃rou,普通兵眾雖沒有這般的待遇,但他們聞著中軍帳里傳出的rou香、酒香, 口涎垂流之際,卻也是不自覺地放松了警惕。

    正因如此,當桓崇率領千人眾沖殺過來的時候, 石韜部的軍士們猶然沉迷于昨夜的美夢之中,未曾醒來。

    ... ...

    如東方天際的那抹朝陽劃破茫茫黑夜一般,桓崇的部眾深入敵營,很快就在石韜的包圍圈上撕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戰馬嘶鳴,金戈交錯,這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石韜的部眾們還未意識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見一大批烏泱泱的荊州鐵騎徑直搗向了自家大營。

    這支奇兵人強馬壯,悍不畏死,他們有的持大槌,有的執長槊,借著沖來時不減的馬勢,輕易便把自家用來抵擋的盾牌鎧甲鑿了個穿。

    而其中最為顯眼的,是打頭來那系了一條白色披掛的將領。只見那將領一馬當先,勇猛無敵,手中一柄巨大的雙刃矛左右擊刺,只要有人稍近了他的身前阻擋,便被砍瓜切菜似地斬去了首級。

    ...這怎么可能?!

    那樊城外圍的守軍不是昨日才被他們打得落荒而逃?他們怎么可能這么快就重整了旗鼓,甚至...還能反攻回來?!

    石韜部眾驚惶失措,一時間人人皆是抱頭鼠竄,不敢迎其鋒芒。

    喊殺之中,卻聽那白袍將領高聲道,“吾乃陶侃麾下,武昌桓子昂是也!”

    ... ...

    此時,石韜的營寨里已是亂成了一鍋粥。

    部卒們跑得跑,逃得逃,少數幾個不怕死的部將出來迎戰,卻是無一例外,全都做了桓崇的矛下亡魂。

    荊州軍攻勢兇猛,竟是不多時便殺到了營區中央,石韜軍的那面帥旗之下。

    石韜昨夜亦是飲了酒,睡得遲,起身便也遲了?;赋鐏硪u營時,他才猝然驚醒。待手忙腳亂地穿上披掛,荊州軍已經攻到了中軍營外不遠,石韜連頭上的兜鍪都來不及戴上,就被身邊的護衛們擁著上馬,向后方逃竄而去。

    不多時,耳聽著那“吾乃陶侃麾下,武昌桓子昂是也”的吶喊聲在身后響起,石韜更是嚇得伏在馬上,一迭地死命抽著馬鞭,連頭都不敢回。

    ...這個桓崇,莫不是當年攻下襄陽的那個悍勇小將?!

    另外...難道陶侃那老匹夫還沒死?所以他們才會如此迅速地從武昌調遣了后援?!

    石韜一面打馬,一面在心底為自己的輕敵而懊惱不迭,卻聽那桓崇的吶喊聲如影隨形,似是跟定了他不放。石韜為了逃命,也顧不上面子還是里子,狼狽還是不狼狽了,他趕忙向旁邊那執旗的手下道,“快、快!快把帥旗放下!”

    這時,又聽身邊有人道,“秦公,他們沖勢驚人,但人馬似乎不多?!?/br>
    石韜聽后大喜,“我先暫避。你們快把人馬重新聚攏,把他們圍困其中,一個都別放過?!?/br>
    說著,他將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好一個丟盔棄甲之仇...今日,我必要拿這桓崇和他的手下的項上人頭祭旗!”

    ... ...

    桓崇與石韜從未打過照面,因為并不相識,殺來的這一路,他全是憑著那面帥旗認人。

    此刻,那旗幟突地沒了蹤影,桓崇一滯,心知有異。他正要帶人后撤,卻見石韜的軍士們調轉方向,向他們重重包圍過來。

    此戰原只為奇襲,追殺主將只是添頭,知道時機已失,桓崇立刻集結人手,組織后撤。只見雙刃矛每一下起落,勢必要在空中濺起一道血跡,左沖右突之間,他硬是在敵兵中開出了一條血路,“走!”

    桓崇勇武,所向披靡,石韜部眾不敢阻攔,但遇上了隊伍末尾的荊州軍,他們可是毫不手軟。

    前方,桓崇率眾剛剛突破重圍,石韜部就趁著空隙,從中切斷了逃生路線,把后方剩下的三百余人再度鎖死在包圍圈中。

    余下的荊州軍群龍無首,他們再是勇猛,此刻面對著倍于己方的敵軍,亦是不免心有怯意。望著進逼的敵軍,也不知何人,忽然對著桓崇離去的那方高聲喊道,“將軍欲舍棄我等乎?!”

    一人喊,百人喊,三百余人齊聲呼喊,聲聲震天,直入了先頭部隊的耳中。

    這支隊伍本來就是募集的敢死之士,能突出重圍、活著回來,就已然算是萬幸了,可同袍的呼救聲就在耳邊,他們如何能這樣一走了之?!

    桓崇身邊的副將回過頭去,面上露出了悲意,他遲疑道,“將軍...”

    卻見桓崇撫了撫馬頸,接著他猛地調過頭去,馬鞭一揮,便馳騎當先,沖向了身后的包圍圈,“都隨我來!”

    ... ...

    “縣主,王家夫人來了!”

    “陶姊姊嗎?快請進?!睙o憂放下手中的筷箸,就見陶億笑盈盈地進了屋中來。

    現下已過了午時,無憂面前卻仍放著一張食案。陶億上前一瞧,卻見盤中整齊地碼了蒸好的魚糕,魚糕色潔如膏脂,上面還點綴有松脆的葵菜和鮮美的菌菇,望之即使人食指大動。

    陶億頓了頓,笑道,“這魚糕做得好香啊。不過,無憂的午飯怎地用得這般遲?”

    無憂搖搖頭,“不是午飯。是周夫人方才過府來,托人把這個送給了我?!?/br>
    周夫人,即是周光的妻子紅藥了。

    陶億沉吟道,“這也難怪。阿崇和顯明一向交好,現下阿崇不在,前方軍報又是未知。他們想到你孤單一人,送吃食過來,也是一片心意?!?/br>
    無憂點了點頭,思緒卻飄遠了。

    ...不知為什么,紅藥似乎一徑避著她似的。這二三回,她每次都是托人把吃食送來,卻從未在自己面前顯過身。

    不如,下次干脆直接把她請過府中好了!

    ... ...

    無憂把筷箸放在一旁,讓侍婢們把這盤魚糕收了下去。

    她狡黠一笑,道,“別光說別人,陶姊姊這回來,有沒有給我帶來什么‘心意’???”

    陶億一怔,隨后笑著點了點她的小嘴,道,“可莫忘了,我在這府里也是孤單一人,與無憂同病相憐呢!”

    “不過,我這回倒是真有些事情,是要向女郎求教的?!?/br>
    說著,她從廣袖里取出了一管笛子,道,“上回咱們可說好了,曹女郎家學淵源,識文通音。我把這笛子翻了出來,你可要好好幫我聽聽。若能指點一二,那我便是受益無窮了?!?/br>
    無憂笑道,“我可不是阿父,‘受益無窮’四個字可擔不起,但聞樂如聞人,我確是真心想聽聽陶姊姊的笛曲!”

    陶億的笑容更深了,她站起身來,在屋中緩緩走了一圈,卻又搖了搖頭,“阿崇的房間還是太過逼仄,咱們還是到院中去吹吧?!?/br>
    在外吹笛,風雅是夠風雅了,就算今日陽光明媚,可畢竟還是一月的時間,冬日里在外面站著都嫌冷,遑論吹笛?!

    無憂只當她是受了王恬的影響,但見陶億興致勃勃,她又不好去直接說個“不”字,沒奈何,只好道,“好吧,可若是一會兒冷了,咱們須得盡快回屋才是?!?/br>
    陶億一笑,道,“...自然?!?/br>
    ... ...

    未聞聲,先看人。

    陶億站在院落中心、最開闊的那處,她熟練地將笛子橫在唇邊,左右手分開按住笛孔。光瞧這架勢,便是讓人心生贊嘆。

    無憂笑道,“陶姊姊,開始吧!”

    陶億點了點頭,她向碧藍的天空望去,任微風拂過自己的衣帶。而后,她身影微側,氣息猛地向笛子里一灌,第一聲出來,就尖利得差點把周圍的幾人的耳朵震聾。

    見無憂蹙起眉來,陶億趕忙停下,對她歉然一笑,道,“許久未練,手生得很,讓我重新試試?!?/br>
    說著,她重新貼到了笛孔那里,氣息一鼓,再起一曲。

    相比第一次,這回的起調確實和緩許多,可不知是笛子不好,還是陶億的氣息不順,整支曲子雖是流暢地吹了出來,可那音調依舊高得能震死人,更不要提那轉調時急促的變音了,笛音又劈又刺耳,難聽得就連陶億的侍女們都現出了怪異的面色。

    可無憂卻一言不發,她盯著全神貫注的陶億,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地褪了下去。

    一曲吹畢,她對上陶億望來的雙眼,片刻后,忽而低聲道,“陶姊姊,你是故意的!”

    陶億的瞳心湛了湛,她一言不發,目光卻是從無憂臉上掠過,向院門那處望去,只見門外幾個人影匆匆而過,卻是陶侃院中的幾名內侍往前廳的方向趕去了。

    第80章

    陶億的母親, 在她年幼時就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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