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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青的心臟狂跳,臉頰也熱起來,既想看,又不敢多看。既想朝她走,又不敢開口。內心幾番糾結、惶恐、悵然若失,終不敵云棠一聲:“你為什么站在那里不動?” 柳青青斂了神色,雙手持刀,恭恭敬敬地回答:“屬下……屬下……” 云棠笑了:“你近來和我說話時,總是結巴,為什么呢?你很怕我?” 柳青青百口莫辯。云棠朝她招手,她就坐到了云棠身邊,兩人手臂挨著手臂,裙擺疊在一起。裙子的布料輕柔如水,流瀉在堅硬的巖石上,云棠自稱:“剛才我不小心灑了一碗藥,灑在衣服上了?!?/br> 柳青青忙說:“教主,教主身體抱恙,不如去找衛大夫,看一看???” 云棠若有所思:“他原本不姓衛。他姓云,和我一樣?!?/br> 柳青青接話:“叫云凌風?” 云棠搖頭:“我娘給他取的名字,叫云玱。玱這個字,是這么寫的……”她的手指晶瑩如玉,貼在柳青青的掌心寫字。每一筆、每一畫,交替撩起鉆心的癢。 柳青青屏住呼吸,才說:“云玱?” 云棠說:“對,這是他的本名。我娘特意翻了《說文解字》,玱是玉石相擊的聲音。你聽過一句詩嗎?叫做‘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意思是,賢者有德音,恰如金玉。爹娘叫他云玱,是希望他成為頂天立地、德才兼備的男子。 ” 柳青青由衷感嘆:“教主與他,都是吉人自有天相?!?/br> “是嗎?”云棠抬頭望天,“可他小時候被毒藥洗髓,毒性一直未解,只是強行壓制了。譚百清廢他手腳、損他心脈算是一個引子,就像擊潰一方堤壩,引來洪水?!?/br> 柳青青瞳眸一縮:“他要死了?” “我不知道啊,”云棠竟然回答,“我的大夫都是窩囊廢,沒有一個人治得了他。那群庸醫,養了有什么用呢?干脆全殺了,埋到土里做花泥?!?/br> 裙擺一滑,柳青青跌落在地。她跪坐于云棠面前,誠惶誠恐:“教主息怒?!?/br> 云棠偏過頭,不再看她:“我說笑而已,瞧把你嚇的。你先走吧,前院缺人手?!?/br> 柳青青領命告退。離開之前,她斟酌著懇請云棠好好照顧身體。云棠有些訝異地看著她,點了一下頭。 樹林里重歸寂靜,不含一絲雜音,風停止了,光影斜照。云棠靜坐片刻,漫步走遠,途徑回廊一角,正好撞上程雪落。她的臉色陡然變白,因為她察覺不到程雪落在這里待了多久。換句話說,連日來的奔波勞累使她狀況惡化,功力退步了許多,屈居于程雪落之下。 程雪落問她:“你故意在衛凌風的房門前找人講話,說給他聽?” 云棠轉了個身,繞開他,走在前方:“當然是故意的。我工于心計,水性楊花,惡貫滿盈,你第一天認識我嗎?” 程雪落喊住她:“教主?!?/br> 她忽然說:“我急于尋回衛凌風,不是為了手足之情,是因為我不曉得自己還能再撐多久。一旦我功力盡失,教內必然大亂。如果衛凌風不在,家族的仇怨,無人來報,祖宗的基業,無人能保?!?/br> 程雪落卻說:“他不會聽你安排?!?/br> 云棠折回來,站在他面前。屋檐下,他低頭看她,見她發間戴著一支樸素銀釵。朝露未晞,在她眼中幻化為霧氣,她輕聲示意他低下頭。 程雪落照做了。云棠靠近,倚在他耳邊說:“誰能永遠聽我安排?衛凌風不會,你也不會。倘若你聽了,段無痕早該是一具尸體,他母親早該發瘋了。你心慈手軟,顧念兄弟,真叫我……”她吐氣如蘭,手腕擱在他脖頸上。 程雪落清楚地聽見遠處有一陣拐杖拄地聲。但云棠的反復無常,確實影響了他。程雪落左手扣緊她的腰,問她:“你如今的功力,是從前的幾成?” 云棠道:“大概七成。方才,我甚至不知道你在附近。我掩飾不了多久。那幫不安分的狗東西,快要蠢蠢欲動了?!?/br> 他們二人這樣親密地說著話。衛凌風拄著拐杖,立在不遠處。衛凌風起初還在想,幸好譚百清折斷他的手和腿時,選了左手和右腿。他撐拐杖時,恰能保持站姿。但他不能像從前那樣,駕馭一身輕功,更做不到來無影去無蹤。 當他撞見別人幽會,一時無法回避。往日在丹醫派時,同門師弟們給他起了個諢名,叫他“木頭樁子”,暗諷他成日里靜坐不動??尚λF在真成了一塊木樁,只能一步三寸地緩行。 少頃,衛凌風和程雪落目光交匯。衛凌風還說:“打擾了?!?/br> 程雪落問他:“你能下床?” 衛凌風頷首:“隨便走走?!?/br> 云棠遞給衛凌風一塊令牌:“雖說你是我兄長,但你常年未歸,恐難服眾。這塊令牌你先收好,興許有用呢?!?/br> 衛凌風腳步一停,背靠著墻,收好拐杖,這才伸手去接令牌。這塊令牌雕工精巧,乃是黃玉嵌金,其上刻著復雜紋路,還有一圈古怪繁冗的文字。 衛凌風倒是識貨:“招鬼令?” “招鬼令”是這塊令牌的別稱。早先,云家的祖輩創教立宗時,恰逢亂世,百姓流離失所,敝邑易子而食。云家祖上為當地富戶,帶頭開倉賑糧,不惜與官府對峙。災后又安置了一批流民。彼時人多口雜,極易動亂,還有外地的百姓一路乞討來投奔他們,云家眾人便以“立教”為名,約定諸多章法,每天早晚,聚眾誦讀《善德經》,久而久之,形成了規矩森嚴的教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