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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旁側耳細聽的劍客又問:“譚掌門是否知道,趙邦杰是我們段家的人?” “當然,”沈堯回答,“譚掌門還說他……” 那劍客與趙邦杰一向交好,二人一同出生入死,是過了命的兄弟交情,便立刻問道:“說他什么?” 沈堯復述:“說他是涼州河上的纖夫嫖。過暗娼生下來的小雜種,能茍活到今日,就該知足了?!鄙驁蜻@句話剛講到“小雜種”三字,劍客已然暴怒,右手將長劍拔出兩寸,才收了回去。 看得出來,段家規矩繁多,治家甚嚴。這個劍客如此憤怒狂躁,嘴上都沒講一個臟字。這要是放到丹醫派,他的九師兄……就能有一百種粗暴罵人的花樣。 或許是因為遭罪太多,沈堯極想回到丹醫派,繼續過從前那種逍遙日子。每天看書、問診、纏住大師兄,不曉得有多快活。他神思混沌,還在給柳青青施針,替她止血驗傷,親眼看著她醒來。她睜開雙眼,盯著沈堯,瞳仁在一瞬間放大。 沈堯還以為自己扎錯xue位了,嚇了一跳。仔細檢查一番,方才松了口氣。柳青青咳嗽半晌,咽下嘴中血水,強撐著開了口:“這是哪里?” 沈堯說:“一座官宅?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段家的地盤?!?/br> 柳青青環視四周,見到兩位虎視眈眈的劍客,反倒笑了:“教主沒事?!?/br> 沈堯驚奇:“你怎么知道云……你們魔教的教主沒事?” 柳青青平躺在毛毯上,雙手疊在胸前。她眼神平靜,好像在安詳地等死:“我服過一種藥,叫做十年曇花。我的內功只能維持十年。我身體里還有一種蠱蟲,引子是教主的血?!?/br> 清熱解毒的藥膳快要熬好了,蒸騰的熱氣不斷飄散。沈堯望著火苗熊熊的風爐,一邊給趙邦杰做砭術,一邊心不在焉地問:“所以呢,你們教主要是出事了,你也會死?” “對,”柳青青昂首,“我生是教主的人,死是教主的鬼?!?/br> “你何必?”許興修突然接話。他用紗布裹緊藥渣,煉出濃稠的藥汁:“你對那個教主而言,不過是用完就扔的藥渣?!?/br> 柳青青卻笑他:“你不懂?!彼粗驁?,雙眼明澈,亮晶晶的:“你懂的,你肯定懂?!?/br> 沈堯矢口否認:“不,我也不懂?!?/br> 柳青青牙口漏風,還和他閑談:“衛大夫死了,你會獨活嗎?” 手中砭石掉在地上,沈堯彎腰去撿,散下來的發絲搭在額前,擋住他的目光。他驀地領悟,竟然跟著柳青青一起笑了:“恐怕活不成?!?/br> 柳青青蜷身側躺,怪聲怪調地唱起歌來:“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下,何處不可憐……”許興修輕輕踢了她的鞋子,制止道:“行了,莫讓人家笑話你?!?/br> 沈堯從許興修手中接過碗,片刻不敢耽誤,馬上摟著衛凌風給他灌藥。這種藥汁最好趁熱喝,輔以針砭之術舒筋活絡。沈堯和許興修出身同門,治病救人的方法總有諸多相似之處,二人合力運作好一會兒,沈堯驚喜地察覺衛凌風手腳回暖。他跪在衛凌風身側,慢慢地等,當他聽見衛凌風喚他:“阿堯?!敝挥X得這世間沒有任何一物能比這一刻的光陰更貴重。 沈堯垂首,顧不上旁人在場,坦言道:“師兄身在鬼門關,我半只腳也踏上了奈何橋?!?/br> 衛凌風的衣衫沾了血,又沾了汗。他從破損的袖袍中伸手,搭上沈堯的手腕。風爐未熄,迸濺的煙灰和火星灑了過來,沈堯抬袖去擋。借著一面衣袖的遮掩,衛凌風向他臉上凝視,竟說:“我更想讓你好好活?!?/br> 沈堯扭頭:“死是比活著容易?!?/br> 衛凌風按住他的手背:“扶我一把?!?/br> 沈堯跪坐,往下彎腰,輕輕地扶起衛凌風。衛凌風在他的助力中緩慢坐直,脊骨木然僵立。沈堯給許興修使了個眼色,許興修便替換了沈堯的位置,衛凌風的目光仍然追隨著沈堯不放:“你的額頭怎么了?” 沈堯背對著衛凌風,握著一塊砭石,繼續照料趙邦杰:“我沒事。我就是不小心撞到頭了?!?/br> 衛凌風淡淡地問:“是嗎?” 沈堯頓時泄氣:“好,我說實話!我給人下跪,拼命磕頭?!彼鋈幌肫鹦l凌風說過,小時候為了活命,也曾給人下跪磕頭,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他不知道衛凌風心中如何想,只聽見衛凌風又叫他:“阿堯?!?/br> 沈堯沒轉身,直說:“趙邦杰形勢危急,我……” 衛凌風自摸脈象,安慰道:“莫慌,至少你給我用對了藥?!?/br> 沈堯忍耐已久,情難自禁地傾訴道:“倘若不是許師兄提醒我,我根本想不到,應該給你用什么藥。你小時候在藥王谷,過的是人的日子嗎?百種毒性發作,脈象亂得一塌糊涂。你的手和腳還要靜養,這種跌打損傷雖然嚴重,倒也不算命懸一線,這方面你比我和許師兄都要更精通些。大師兄,你先給自己開副方子吧?!?/br> “難怪你能解開五毒教的花蕾散,”許興修撈起衛凌風的手腕,技巧嫻熟地為他接骨,“你的血,能做藥引?!?/br> 衛凌風瞥了一眼段家劍客,才說:“小師弟福大命大。換作另一個人,興許受不了以毒攻毒的辦法?!?/br> 許興修用紗帶纏好衛凌風的手骨,嘆道:“真狠?!?/br> 衛凌風卻說:“真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