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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無痕轉動茶杯,沒有回話。 江連舟頻頻倒酒:“段兄,我深知你為人。你雖沉默寡言,卻最講究信義和俠義。你整日習武,勤學苦練,定是為了保護一方百姓,為了除魔衛道,蒼生大計!” 不知是不是江連舟看走眼了,段無痕好像輕扯嘴角,笑了一下。江連舟趕忙又說:“江湖上的傳言在一幫長舌婦的口中,自然是黑白顛倒,善惡不分!我江連舟絕不相信你會袒護魔教。事發當夜,除你以外,沒有一個武林世家的大人物在場……” 段無痕搖了搖頭,念出三個字:“趙都尉?!?/br> 經他提醒,江連舟才想起來,魔教余孽衛凌風被捕的那一夜,是由譚百清帶頭、趙都尉牽線,最終才將衛凌風捉拿歸案的。 江連舟用衣袖掩面,喝完一口酒,含含糊糊說:“趙家的趙都尉?罷了,他不過是個跛子,還是朝廷的人?!?/br> 段無痕為他斟一杯酒,他又說:“我們五大世家怎么能內斗呢?這一任的武林盟主,原本輪不到我爹的。這一任的武林盟主,原本應當由八大派的人來做。上一任盟主,是楚家的伯父,這一任的盟主,就該輪到八大派掌門……誰知道,楚伯父死前,會把位子傳給我爹?” 段無痕目視前方,仍然沉默。他這副樣子,可像極了平日里一貫作風,江連舟抓著他的袖子說:“依我看,我們的當務之急,就是共商武林大計,謀求百姓福祉,徹查安江城、秦淮樓、熹莽村等案,還你們段家一個清白?!?/br> 段無痕只說:“段家自然清白?!?/br> 江連舟一把將酒杯扣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鏗然重響:“我曉得,可是旁人不曉得!我今夜為何要當眾喧嘩,為何譴責點蒼山的紈绔子弟?還不是因為他們欺人太甚!” 段無痕沉思片刻,附和道:“江兄所言極是?!?/br> 江連舟更是一腔義憤填膺:“江湖之中早有呼聲,武林盟主一職,唯有賢能者才可勝任。下一任盟主本該由你父親——段伯父接任,眼下涼州血案頻發,怕不是魔教眾人從中作梗,想讓我們斗得死去活來,他們再坐收漁翁之利!再者,秦淮樓一事最為蹊蹺,當夜在場之人,無一不提起迦藍派的蜘蛛刺青,可迦藍派第一個撇清了干系!誰不知道那個邪門的蜘蛛刺青,乃是迦藍派獨有……以我之見,八大派中也有一些人,暗地里和魔教勾結。要查證,就先從迦藍派查起!” 他這段話說完,段無痕終于用正眼瞧他。 他和段無痕見面的機會不多,每年一次。他定睛看著此時的段無痕,神思一恍,好像眼前的段無痕既是熟人,又不是熟人。 段無痕朗聲說:“江兄所言極是!” 段無痕話音剛落,在場一幫賓客紛紛將目光投向他們。 這突如其來的萬眾矚目,深深困擾了江連舟。江連舟忽然頭暈,后背滲出冷汗。他這才驚覺,不對……不對!他喝的酒有問題!賓客一直都在盯著他們,而江連舟自己一直都在大聲喧嘩。他和段無痕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達給了在場的每一位賓客。 怎么會這樣? 他站起身,接連后退三步。 迦藍派的一位弟子摔杯為號,逼問道:“江公子?我敬你是武林世家的貴公子,一向對你禮讓三分,卻不想你眼中竟然沒有我們八大派的位置?!?/br> 迦藍派被江連舟點名批評,罪名還是“勾結魔教”,當著一眾豪杰俠士的面,他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非要江連舟賠禮道歉不可。 怎料段無痕一手搭在江連舟肩膀上,開口就是:“倘若迦藍派行得端,坐得正,為何要介意江兄三言兩語的猜測?更何況江兄所言,哪一句不是實情。秦淮樓的嫖??蛡兌颊f,殺人者使得一手迦藍派的功夫,頸后一塊蜘蛛刺青。罔顧律法,草菅人命,這是魔教的派頭?!?/br> 段無痕背后一個段家劍客打扮的人也說:“正是!我家少主在熹莽村被人冤枉,壞了名聲,還沒和流光派算賬,你們迦藍派……” 迦藍派的年輕弟子沖上前來:“我們迦藍派如何?你們武林世家莫要仗勢欺人!誰不知道趙家的趙都尉帶頭吃皇糧,鄭家的家主非要把女兒們嫁給朝廷高官,寧做將軍妾,不為莽夫妻!那般任人糟踐,全沒了世家風骨!” 段無痕對背后的劍客使了一個眼色。那位劍客便說:“這位兄臺,是否娶不到鄭家的小姐,惱羞成怒了?” 迦藍派的年輕弟子或許被戳中了痛處。他的手按在劍柄上,又被迦藍派的掌門給攔住了。 迦藍派的掌門大名周度河,在外還有“周震天”的諢名。他擋在段無痕與自家弟子之間,溫然一笑道:“誤會,誤會,全是誤會。我替自家弟子賠個不是,江公子、段公子莫要動氣,我教徒無方,這就自罰三杯酒?!?/br> 周度河的寬厚大度,或者說,這自然而然的忍辱求全,讓江連舟十分吃驚。更讓他吃驚的是,段無痕也低下頭來:“前輩客氣了。正如江兄所言,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晚輩一時心急,口不擇言?!?/br> 周度河與段無痕僅僅有過一面之緣。他走到一盞燈下,迎著一片明亮光芒,盯著段無痕的側臉看了好一陣子,像是在探尋什么。最終,周度河還是抬起手,接過段無痕遞來的一杯酒。 段無痕舉杯道:“為了段家清名,我在此立言,我與魔教歹徒勢不兩立,絕無包庇?!彼粗芏群语嫳M酒水,腦中浮現的卻是當年八大派圍剿扶華教總壇時,周度河一刀斬殺了云棠的舅舅。周度河一貫有“善人”的美譽,但他殺人總喜歡用腰斬。他愛看一個人被腰斬后斷成兩截,雙手死死抓住褲管,佝僂在地上像猥賤的蚯蚓一樣扭曲著掙扎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