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保問道：“你不信？”

    胡善圍說道：“我有些疑惑，因為在我看來，建文帝對常瑾是真愛，而愛情總會讓人做出出乎意料的事情，就像秦王居然為了鄧銘這種一無是處的女人殉情?；蛟S建文帝怕常瑾傷心，心慈手軟，不忍心殺常升斬草除根?！?/br>
    馬三保一嘆，“你我在宮里共事多年，我就直說吧。我們王爺給常升寫了一封信，常升看到信件后，將佩刀遞給我，要我一刀殺了他?！?/br>
    胡善圍大驚，“是你殺了常升？”

    馬三保點點頭，“目的是栽贓給建文帝母子，逼常瑾接受交易，做我們的內應。常升對我說，他已經殘疾了，而大哥常茂是個愚忠之人，不可能背叛建文帝。所以這是常家唯一可以報仇的機會，他愿意將性命交給燕王殿下，以圖將來復仇?！?/br>
    消息太過震撼了，胡善圍靜默良久，嘆道：“這是一條妙計，無論常升是怎么死的，常瑾都會以為是建文帝母子所殺。我沒有想到，燕王殿下居然會有這種冷血的算計，一封信就要常升主動獻出生命?！?/br>
    馬三保也長嘆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秦王為情而昏聵、建文帝為情而心軟、我們燕王殿下是為了情而變得冷酷——燕王妃已經連續幾個月沒有理會殿下了?！?/br>
    胡善圍說道：“三個孩子在京城為人質，換成任何一個母親都無法接受的?！?/br>
    馬三保點頭說道：“逼到這個份上了，燕王殿下若不全力以赴，恐怕會永遠失去王妃?！?/br>
    ☆、第282章 天狼東升

    慈寧宮，建文帝和呂太后又在爭吵，這一次是為了常升之死。

    呂太后冷冷的瞥了一眼大兒子，“皇上不去陪著寵妃，來哀家這里作甚？”

    建文帝說道：“您又擅自行動，殺了常升?！?/br>
    呂太后微微吃驚，”常升不是皇上派人殺的？”

    母子四目相對，互相看不透。

    建文帝說道：“母親不要抵賴了，朕派去秘密調查常升之死的探子發現您的人一直在監視常升?！?/br>
    呂太后真是跳進黃河里也洗不清了：“常升余威尚在，哀家豈敢輕易放過了？但是哀家只是監視，從未下令殺了常升。不信的話，皇上只管去問那些監視的人?！?/br>
    建文帝淡淡道：“早就和母親說過了，您在宮里安享晚年便是，外頭的事情自有兒臣安排。他們都是母親的心腹，酷刑折磨到咽氣，也不肯承認謀殺常升?！?/br>
    呂太后連連后退，“你敢！你居然敢殺哀家的人！”

    建文帝說道：“不殺了他們，難道留著繼續破壞朕的安排？朕還要費勁隱瞞常升之死的消息，免得軍中常家的舊部心寒。朕給母親一個月的時間，把外頭所有的耳目爪牙全部召回，無論是常家還是藩王，亦或是文武大臣，朕都自有安排，不用母親cao心了?！?/br>
    呂太后難以置信的看著兒子，“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幫你坐穩皇位，你卻嫌棄哀家礙手礙腳？要斬斷哀家的耳目？”

    建文帝說道：“朕的江山，朕會守護?！?/br>
    呂太后呵呵冷笑，“說的冠冕堂皇，皇上隱瞞常升之死，其實是為了哄住宮里的老狐貍精吧?？上О?，皇上真以為自己瞞得住嗎？只需哀家一句話，常瑾就會和皇上反目成仇，寧可一死，也不愿留在宮中當瑾貴妃了?！?/br>
    建文帝心寒，“母親這是承認殺了常升了。因為殺了常升，就能逼著常瑾死心，將她逼出宮廷?！?/br>
    呂太后百口莫辯，索性說道：“是啊，是哀家殺了常升，哀家不僅殺了常升，哀家還要除掉所有常家人，哀家今天就告訴常瑾真相，哀家有生之年里，不做別的，專門折騰常家，活的就讓他們咽氣，連死的也不放過。哪怕她父親開平王常遇春是開國十大功臣，配享太廟，哀家也會想法子玷辱常遇春的名聲，將他的牌位移出太廟，劈了當柴燒?！?/br>
    建文帝氣的渾身發抖。

    見兒子束手無策，呂太后頓時覺得心頭的窩囊氣消失殆盡，哈哈大笑道：“這是哀家的后宮，哀家大半生的心血都在這里了，豈能被常瑾一個小丫頭占了先？反過來騎在哀家的頭上？哀家當年屈居側室時尚且不服太子妃常氏，如今貴為太后，豈能容忍另一個常氏挑戰哀家的權威？”

    建文帝說道：“常瑾已經進宮了，她在柔儀殿，您在慈寧宮，井水不犯河水?！?/br>
    呂太后怒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常家的丫頭想繼續留在宮中，就要收回所謂名門貴女的驕傲，學會跪舔哀家的鞋尖，否則哀家和她勢不兩立！”

    建文帝深吸一口氣，說道：“母親累了，您先歇一歇，想好了再告訴朕答案?！?/br>
    建文帝走出慈寧宮，吩咐胡善圍：“太后最近思慮孝康皇帝，傷心過度，得了失心瘋，為了保護太

    后安全，從今天起關閉宮門，任何人都不準外出?！?/br>
    胡善圍應下，慈寧宮宮門轟然合上。

    宮門關閉的瞬間，建文帝聽見了呂太后心碎的哭喊聲，心下不忍，腳步一頓，正要回頭，又聽見呂太后大罵道：“不孝的東西！哀家生你養你有何用！被狐貍精迷了心竅……”

    建文帝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慈寧宮。

    柔儀殿，常瑾在窗下做著針線，是一雙布襪，柔軟的松江三梭布，細密的針腳，襪子已經縫好了，

    常瑾拿著小銀剪刀剪去線頭。

    建文帝進來說道：“針線費眼神，這些活計自有宮人去做?！?/br>
    常瑾都沒看他，繼續剪著線頭，“又不是給你做的?！?/br>
    能讓常瑾親手做女紅的，只能是她親手撫養長大的朱允熥了，建文帝說道：“允熥早已成親生子，有王妃給他做這些貼身的衣服?！?/br>
    常瑾不耐煩的說道：“我愿意?！?/br>
    建文帝剛剛和母親決裂，心下煩亂，禁不止諷刺道：“你為他付出這么多，他未必領情，至今都無法接受你進宮的事實。真是可笑，難道眼睜睜看著你一輩子小姑獨處，孤獨終老，老無所依嗎？”

    常瑾說道：“我不在乎他領不領情。真正關心愛護一個人，只會覺得自己付出的不夠多，從來不會在意對方有什么回報?！?/br>
    原本又要大吵，不歡而散，建文帝聽到常瑾的回答，猶如一股暖流融化了冰峰，夕陽投在常瑾身上，籠罩著一層圣潔溫柔的光輝。

    是的，母親生他養他，目的是母憑子貴，獲得權力。一旦不從，生恩和養恩都變成了籌碼和要挾。

    而常瑾不是，她從不計較得失。

    建文帝握住了常瑾的手，常瑾奪過雙手，“我說的又不是你，激動什么?！?/br>
    建文帝驀地將她抱起，動情的說道：“瑾兒，給我生個孩子吧，無論男女，我都喜歡，我都愛他，他也愛我，純粹的父子父女情，無需任何條件，毫無保留的愛。就像你愛我一樣?！?/br>
    常瑾掙扎著，“我不愛你，我恨你，把我圈在這見不得人的地方?！?/br>
    床榻上，如彎月般的帳鉤輕輕搖擺著……

    天還沒亮，侍女伺候建文帝起床上朝，跪在地上正要給他穿上龍紋襪，建文帝指著昨天常瑾做的那雙襪子說道：“穿這雙?！?/br>
    清晨，胡善圍給常瑾梳妝，常瑾說道：“告訴燕王，燕王府長史葛誠實為皇上的密探，王府動向，事無巨細都稟告給了朝廷，這個jian細一定要鏟除?！?/br>
    “還有，皇上即將對北平防務動手，任命宋忠去北平屯田為由，把燕王府的精兵調遣去種地。還會把燕王府蒙古騎兵指揮事觀童調到京城。北平所有衛所的指揮使都會換上朝廷的人，連山海關也不例外?！?/br>
    胡善圍說道：“記住了?！?/br>
    常瑾說道：“還有一件私事麻煩你幫忙?！?/br>
    胡善圍問道：“貴妃請講?！?/br>
    常瑾的右手按在小腹上，“我不想懷孕，速速找來避子藥?！?/br>
    胡善圍一怔，“那東西能夠避免懷孕，但是也傷身體的?！?/br>
    常瑾無所謂的說道：“傷身怕什么？總比將來傷心好?！?/br>
    盛夏夜，北平城，大報恩寺，占星臺。

    道衍禪師緩緩撥動著渾天儀，計算星象。徐妙儀對著星空發愣。

    “妙儀，你看到沒有？天狼星即將升入紫徽恒了?！?/br>
    “嗯?！?/br>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