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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么?!敝x玨勒馬而停,遙遙望著河對岸的大片荒漠:“只是想待一會兒?!?/br> 關重知道,謝玨在邊疆呆了三個月,直到這一刻他才能真正稍微將心放下來那么一小會兒,看著對岸的荒漠和眼前的長河,靜靜的,什么都不必想。 邊疆的日子苦寒,雖不至于缺衣少食,但謝玨在錦繡叢中嬌養了十六年,總歸有些不適應。 剛來邊疆的時候,關重是眼見著謝玨吃不下飯的,蒸好的饅頭剛出鍋在風中一過就成了冰涼冷硬的面疙瘩,一口咬下去混著涼風一起咽下肚,那滋味兒好不難受。 謝玨雖然姓謝,但他畢竟從沒來過邊城,整個人到達謝家軍駐地的時候還是一副細膩嫩rou的嬌貴樣子。軍營中以能耐資歷說話,跟謝瑜那種實打實軍功在身的將軍不同,謝玨任邊疆主將時,甚至還未跟人打過一場仗。 雖然大多數謝永銘的嫡系將領給了他謝家人的面子,但難免底下有那些不高不低的將士會不服氣些。 行軍打仗士氣不穩是大忌,謝玨愁得嘴上起了一圈燎泡,天天晚上都睡不好,要么是害怕帶不好兵,要么是害怕給他父親和大哥丟了人。 ——歸根結底都是一回事兒。 那段時間正好趕上匈奴大肆侵擾邊城,大仗沒有小仗不斷,甚至天天都有仗要打。謝玨那時候急需軍功傍身,幾乎都是親自帶兵。 小仗比大仗還難打,匈奴人大多都是小股人來,搶完就跑,所以謝玨帶的人不但不能多,還要輕騎疾行。匈奴人善征戰,善殺伐,從小就在馬背上滾大,謝玨著實吃了幾次馬戰的虧,頭半個月每日都是掛著彩回來的。 他白日里帶兵巡疆,晚上回來還要挑燈夜戰地看謝永銘留下的那些手卷記錄和兵書,看得懂的就看,一時沒什么頭緒的就先硬背下來,等著去外面看過了地形再回來畫輿圖點沙盤。 還未曾往前推營的時候,匈奴常在深夜來襲邊城,以致于謝玨夜夜不能安枕,躺下時連身上的甲都不敢往下脫。 直到后來他開始帶著謝家軍的精銳主動出擊,將匈奴步步逼退時,晚上才能換得一兩個時辰的好眠。 但好在他吃的苦并不是沒有回報,那些每日跟著他打仗巡營的兵士,再說起他時已經是心服口服,早已經將其看做了自己的將軍。 等到駐軍從邊城向外推出一百里時,謝玨在軍營中設了個擂臺,每日三遍的與數得上數的將士比武,上到副將,下到百夫長,只要對他不服的,都能上臺來比劃比劃。撂翻他的官升一級,被他撂翻的,去伙房燒三天柴火。 關重知道,謝玨也是沒辦法,他年紀太小,哪怕有了軍功和名聲,壓得住底下千千萬萬的將士,也總有一天得讓手頭下的將領們心服口服。 只是他找了個蠢辦法,關重想。人外有人,謝玨今年才十六,骨頭架子還沒長結實,總有人能治得了他。 但關重萬萬沒想到,一個多月以來,竟沒有一個人從謝玨手里升了這個官。有幾次關重甚至以為謝玨必輸無疑,也不知道他究竟哪來的勁頭才讓他從一個矜貴的少年小將軍脫胎換骨成現在這副模樣。 他這樣連軸轉了這么些天,人瘦了一圈,也黑了不少,他握槍的那只手磨出了一層繭,挽月弓使得百步穿楊,帥帳里那一人多高的書案架子,已經背下了一半有余。 謝玨的拼命嚇著了不少人,幾位將軍背著謝玨商量了一下,最后將謝玨的姐夫推了出去,勸勸自己這位小舅子。 “昭明,軍中今日殺了只羊。將士們說前些日子太過匆忙,今日要給你補一個接風洗塵?!?/br> 自他來了邊疆開始,親近的將領皆會喚他的字,謝玨現下已經習慣了。 他當時正伏案寫著軍報,右手食指上凍裂了一個口子,他聞言手一抖,疼出一個激靈來。 謝玨像是沒聽清他說什么,茫然地問:“什么?” “傻了?”男人笑道:“匈奴最近沒什么動靜了,難得松口氣。將士們琢磨著要迎你呢,將軍?!?/br> 那天夜里,謝玨獨自一人策馬回了一趟邊城,他誰也沒告訴,自己兩手空空地去了謝瑤墳前,抱著墓碑哭了一晚上。 那些苦和委屈終于有了發泄的地方,也有了發泄的底氣。 謝瑤的墳前安安靜靜,有風打著旋從遠處而來,擦過謝玨冰涼的肩甲,一路向西,最終落在了疏勒河畔。 塞外的風一吹便是一個月,等西北風紛紛揚揚地卷過河面時,已經又是一個月過去了。 “將軍?”關重忽然說。 謝玨回過神,答應道:“什么?” 關重嘆了口氣,就知道他沒在聽,不得已又重復了一遍:“我說,這都立春了,您還不往中原寫封信嗎?” “這個月的軍報?”謝玨奇怪道:“我寫了啊,昨日不是交給斥候發去了嗎?” “誰問您這個了?!标P重恨鐵不成鋼地翻了個白眼:“……嘖,程小公子,您真不打算寫封信去問問情況嗎?!?/br> 謝玨一怔。 到邊疆三個多月,他想程沅,但也沒什么功夫特意想他,大多都是在不經意間,才會閃過那么零星的思念意味。 戰場中人,行軍打仗要帶著念想才好記得還鄉。 謝玨背著旁人,找伙頭兵家隨軍的娘子替他縫了個小小的布袋,將程沅的那縷鬢發縫在了他護心鏡后頭的布料之上。那縷鬢發一直揣在他的甲里,隨著他征戰,也伴著他安寢,已經被他心口的熱度燙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