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個，顏清抿了抿唇，低聲道：“我來尋師父解惑?！?/br>
    陸楓頭也不回，腳步不停地往竹樓一層的茶室走去，隨意問道：“他遇事不決，所以求你來問我的？”

    “不，不是?！鳖伹寰o隨其后：“徒兒對他的處事無法茍同，于是已暫時與他分開行路……是徒兒自己有不解之處?！?/br>
    “唔?！标憲髯诓枳篮箢^，將燒沸的水壺取了下來，又往燒著的小爐中扔了兩塊炭：“說吧，什么事?！?/br>
    “徒兒被一事所惑?！鳖伹逭J真道：“若這世間萬物皆平等，那不得已的犧牲，是否歸根結底依舊有違公理?！?/br>
    陸楓將點好的茶推給顏清：“白茶，嘗嘗……在這世間，‘不得已’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偽君子的托詞，另一種則是上位者的權衡，這二者想來似乎都與你沒什么關系?！?/br>
    “與江曉寒有關?！鳖伹宓?。

    “你不是與他分道揚鑣了嗎？”陸楓點好了茶，又往煮水的陶壺中添了兩勺山泉水，看起來聽得心不在焉，也并未直接回答：“他的事與你有什么關系——阿清，你可從不管旁人的閑事?！?/br>
    “他不是旁人?！鳖伹逡Я艘а溃骸八峭絻盒膼傊??！?/br>
    饒是知曉陸楓其人并不會在意世俗眼光如何，也不會干涉他這等私事，顏清還是久違的感覺到了緊張——或許還有些難為情。

    江曉寒雖時常逗他說些令人面紅耳赤的情話，但這次還是第一次他在江曉寒未在時表明心意。

    “哦?！标憲饔貌杞聿亮瞬磷郎蠟R上的茶漬，漫不經心道：“現在仍是？”

    “現在仍是?！鳖伹搴V定道。

    “你平日素來機敏，怎的遇見情之一字就亂了套了?！标憲魈Я颂а燮ぃ骸凹热恍膼偹?，卻又不滿他的處事，那你不如將這件事分而化之?！?/br>
    “請師父賜教?！鳖伹逄撔牡?。

    “所謂公理本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你既一時想不通，不如就暫且將‘大義’與‘私情’分開來看呢?！标憲鲉枺骸八麑δ闳绾伟??！?/br>
    “很好?！鳖伹逭f：“再沒有更好了……他對徒兒的情義至誠至真?！?/br>
    陸楓捻了把須，若有所思道：“你說他處事有失，那他可曾欺你，負你，亦或是利用你？”

    “都不曾?！鳖伹宕瓜卵?，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對我坦誠磊落，曾立誓對我不騙不瞞，也從未食言?！?/br>
    “唔，聽起來倒像個好人?！标憲骱龆α?，以言語引著顏清往下說：“那你還有什么不決的?！?/br>
    “我不清楚?！鳖伹迮踔璞?，說著說著自己也有些茫然：“我只是覺著，他的行事與我所知的公理相悖?！?/br>
    許是因為先前已經與景湛講過一次，這次顏清說得更加明了，正巧一杯茶的功夫，便將前因后果講了個清楚。

    “清兒，人畢竟有情，對人對事自然有所偏好?！标憲魈嫠m上一杯熱茶：“其實你自己也清楚，你開口問我解惑，本就是已心偏于他，只是又覺得過不去心里那道坎?！?/br>
    “我知道?！鳖伹逭f：“但這不會妨礙我思考……師父曾與我說，我是這昆侖唯一之主，若我修身不正，有所偏頗，世間萬物便再無能左右我的人，徒兒一直謹記于心?！?/br>
    “所以何為正，何為邪；是非對錯為何；公理法則為何?！标憲餍枺骸澳阋呀浻写鸢噶藛?？”

    說起這個，顏清有些失落：“……還沒有?！?/br>
    “不要太執著于‘公理’究竟是何物。因為這世間萬物的法度邊線，不在其法理，而在其人心?！标憲髡f：“另外，感同身受不過是虛偽者用以收買人心的謊言。在其位而謀其政，不在其位之人，便是使勁渾身解數，自然也謀不得其政?！?/br>
    顏清咂摸著陸楓這番話的用意：“……師父是覺得江曉寒沒錯？”

    “不?！标憲鲹u搖頭：“他究竟是對是錯，亦或是有功有過，這都要問你自己，你自己想明白公理法則是什么，自然就有答案了?！?/br>
    顏清不解道：“可是徒兒正是不明白，才來尋師父解惑的?！?/br>
    “那就慢慢想，悟道之事，不能急在一兩日?！标憲餍χ鴽_他舉了舉杯：“喝完這杯茶，便回去歇息吧?！?/br>
    后半夜時，外頭的雪下得大了一些。

    顏清在榻上輾轉反側，卻遲遲無法入睡。外頭的落雪聲近在咫尺，清晰可聞，吵得人睡不安穩。顏清心知他是心不靜，所以才如此煩亂，干脆披衣而起，準備去后山練劍。

    可誰知這冷浸長夜中，還有旁人踏雪尋月而來。

    后山斷崖旁點了六盞明燈，陸楓微微彎下腰去，手中的火石明明滅滅，似乎正準備點第七盞。

    可他猶豫了一會兒，卻又收回了手。

    顏清喚道：“師父?！?/br>
    陸楓聞聲回頭，見顏清衣著整齊，不由得笑道：“你也睡不著？”

    顏清見他舉止神態有些古怪，走近了才發現對方身上一股酒氣，看起來已經微醺了。

    “師父在替誰祈福？”顏清看向那幾盞燈，奇怪道：“最后的命芯為何不點？”

    陸楓手一頓，若無其事的一揮衣袖，將已點著的六盞燈也一并熄滅了。

    “算了，不必強求?！标憲髡f：“今夜不過想起一位故人罷了?！?/br>
    他說著撣了撣身上的雪，走進一旁的亭中，拿起酒壇又為自己倒了一杯：“你怎么也睡不著？”